荆艾驾快马赶到山下时,老远就看到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一墨色衣衫,带走近,却见此人眉目尽染风霜,眼中是化不开的混沌,鬓角几缕银丝随风扬起。
昔日一身清流傲骨的太傅在乱朝汹涌中竟活脱脱的变成一个老匹夫的模样。
荆艾压下眼里的痛惜,勒住缰绳下马,恭敬地朝太傅行礼。
太傅看着马下跪着的这副瘦弱的身子,眼里也涌上惆怅。仿佛是看到了,临行前与陛下登上高台远眺所观的江山。
一样的风雨飘摇,一样的大厦将倾……江山让人前赴后继,有贪欲者,亦有忠志之士。荆艾的才能却也一样的让人为他前赴后继,托付身家,在所不惜。
荆艾垂着头,看不见太傅此刻的表情,自然不知道他眼里的决绝和孤注一掷。
太傅的动作身形没有荆艾看到的孱弱,利落地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圣旨。
荆艾即刻跪在地上,且听太傅宣读圣旨内容。
“朕感念国力衰微,江山飘摇,百姓流离失所,有躬亲之意,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故今命先废王幕僚荆艾,即刻动身前往漠北,自漠北起至京洛勤王。”
荆艾细细听完圣旨,却是处处奇怪。
如今怎么会允许陛下管政事?还有这样的一份圣旨是怎么千里迢迢从京洛送来的?
太傅要荆艾接旨,荆艾纵使百思不得其解,仍压下满腔疑问,把圣旨接了过来。
太傅扶起跪在地上的荆艾,语重心长道:“天子口谕,不论江山如何,万望保全百姓。”
荆艾闻言,脑海中闪过那位傀儡皇帝,不过小儿稚子,又见面前的太傅,疲惫之色难以掩饰,显然是一路风餐露宿,他开口问道:“陛下如今怎样?”
太傅沉默良久,艰涩地开口道:“不知?”
荆艾也不顾什么尊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厉声问道:“什么叫不知?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可一直陪伴陛下左右,如今跑到这个地方,究竟为何?只是传诏?”
太傅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恐惧,坦言道:“只是传诏。”
荆艾闻言,霎时却又气定神闲,松开他的衣袖,背过身上下掂量着圣旨,道:“哦?那我可要质疑这道圣旨的真伪了?况且,朝中有摄政王,白马王,你一介太傅如何到此?在下实在有理由怀疑您是否挟持了陛下?”他话锋一转,疾言厉色。
太傅干裂的嘴唇被气得上下乱颤,他盯着荆艾,眼里仿佛能喷出火“呵”太傅一声冷笑,道:“对,确实摄政王、白马王虎视眈眈,可你不要忘了,朝中还有纯臣!我等虽已是老匹夫,但是忠君爱国之心不曾有过一丝动摇。好啊,你问我如何到的青州地界,我且告诉你,是诸位大人拼死相护!你又道,为何诏书单单是写给你的?”
太傅遥遥望向正朝这边赶来的那人,不用多说,他什么不知道啊,太傅继续说道:“那是因为先废王萧遗音在你处!天子有言,皇位不该在他这一辈易姓,百姓也不改在这乱世惴惴不安,如果非要有人要取而代之,那他更希望这个人是三哥而非二哥。”
太傅看着来人愈近,道:“老臣不才,只做纯臣。”
他起身上马,勒紧马绳,在策马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故友仙逝,愿先生如陛下所愿,能让我去……”太傅的话已有哽咽,“告慰其在天之灵。”
一阵尘土飞扬,太傅已经匆匆而去,只有荆艾手中的圣旨能姑且稍显其英勇。
又是一阵尘土飞扬,萧遗音已至身前,他下马,看见那道圣旨,没有接过来,直接问荆艾太傅说了什么。
闻言,荆艾眼中的痛惜稍纵即逝,转而狠狠地瞪着太傅离开的方向,气急道“哼,老匹夫!我问他皇帝,他给我表忠心,最后一句有用的没说,除了他的丹心可鉴青天,剩下的全是拿来臊我的!”
萧遗音很少看他吃瘪,荆艾被拿捏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他这人有一个软肋,就是对有气节的人会怀有最高的崇敬,所以他此时的怒骂不过是为在萧遗音面前挽回面子,以此证明不是他不行,是对方太老奸巨猾。
萧遗音怎么不知,他安慰荆艾“没事,咱们京洛也有人,若是这会启程赶回书院,想必正好能赶上消息传回。”
荆艾也不多说,面上还是被太傅算计的苦大仇深,心里早就开始盘算计划了。
山下又是一阵尘土飞扬,果然不出萧遗音所料,带他们方才拴好马,消息随着道问素端来的鸡汤接踵而至。
荆艾实在是能体会到小徒弟的无可奈何,就同萧遗音说,“消息先放放吧,这么一会,京洛也不会炸,不过我们要是再把这盅汤撤下去,阿问就该罢工了。”
萧遗音很是赞同,道问素四下打量,发现无人制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饭食利落的摆好,除了鸡汤还给荆艾做了别的新鲜的菜。
荆艾和萧遗音很给他面子,把那些菜吃的干干净净,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道问素做饭实在好吃。
吃完饭,道问素就自动开启道妈妈模式,噼里啪啦一顿就把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不过,洗碗的还是乔林,问就是,此人抢着干,道问素认为,他是想在师父面前露脸,毕竟那天打出的功法就是荆艾所传,乔林全然不知这些心理活动,心甘情愿倒是真,除了这点全是假的!
荆艾和萧遗音进屋后方才打开那封传信,这封较之前,显然字多了不少,和往常一样,萧遗音看完,递给荆艾,荆艾看完再销毁。
二人看着火舌吞噬着信纸,明明灭灭知道烧成灰烬还大有不罢休之势。
二人不语,皆是沉默。想到方才信上所说,陛下此诏是出了京洛,那些人安插的太监从他破烂的衣衫上发现端倪的。一问才知,陛下写了血书送出京洛。
那为何血书又变成了圣旨,信上言明,这确实是朝中纯臣为完成陛下所托使得计谋。
不过,此事一出,陛下立刻被摄政王以为民祈福为由调离京洛,监禁起来。临走前,陛下对近臣说,不必想着先去救他,皇家血脉不单只剩他,勤王救驾,是要战乱终止,而不在一人。
至此,信终。
荆艾看着萧遗音,很是意外,说道:“没想到,小皇帝成长这么快。”
萧遗音却是想起一件旧事:“年前,大军进犯扬州,都已成功,怎料荆州掺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军被迫退军,主帅下令弃城放火,死伤百姓数十万。这个奏折是陛下批的。”
荆艾叹了口气,“小陛下成长了,不过太晚了,也太……弱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萧遗音,除非皇帝薨逝,萧遗音上位才是名正言顺。
今天太傅说的很清楚,他们是纯臣,名不正言不顺,那么祸事必起,毕竟是时势造英雄。
萧遗音也清楚,小皇帝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等他们一路打回京洛,小皇帝又会怎么做呢?
天子身居高位,其成长速度原本就不能以平常人家的男子相提并论。
这些种种,不过是在萧遗音脑子里过了一遍,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对荆艾说:“他既然给了我们一个名头,那就打!我既有争权夺位之心,何惧各路魍魉。能者居高位,正好被监禁了,那就让他好好想清楚。”
荆艾闻言,快速部署,小皇帝让他从漠北出发,这显然是那群大臣教的。
漠北之地流放之人居多,多是散兵,能在短时间内集合一支军队,一路除流寇,北上京洛。
荆艾对萧遗音说:“你跟我一道,有你的身份在,能快速激起他们的反叛之心。”
接着他说“你去叫其他人都过来。”
萧遗音不一会就把众人带到荆艾面前,荆艾看着眼前刚认识不久的学生,直言“我知道,你们投奔我来,无一不是忠勇之辈,眼下有一个封王拜相的机会在你们面前,或是为了天下百姓,或是为了青史留名,这一遭,你们是走还是不走?”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众人皆要同行。荆艾很是决绝“生死不论?”众学生也不犹豫“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