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后那场短暂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渐渐平复,但水下深处的暗流,却已悄然改变了方向。云晚意在李妈的陪伴下,回房换上了一件款式类似的浅蓝色连衣裙,颜色依旧素净,但比起被牛奶玷污的那件,更多了几分清澈。
她刚整理好衣着,门外就响起了轻快的敲门声,以及云薇薇那甜得发腻的嗓音:“姐姐,你换好衣服了吗?爸爸让我带你好好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呢,你刚回来,很多地方都不认识吧?”
云晚意眼底掠过一丝冷嘲。来了,云薇薇经典的“家园导游”戏码。前世,她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一遍遍在她面前强调自己在此生活了十八年的“主人”地位,用无数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反复刺痛她这个“外来者”的神经,加深她的自卑与格格不入之感。
她打开门,脸上挂起一抹符合“怯懦妹妹”人设的、略带感激的微笑:“麻烦妹妹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们是一家人嘛。”云薇薇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早餐时那点“小意外”从未发生。但她身上那浓稠的墨绿色光芒,却比之前更加活跃,其中跃动着一丝迫不及待的、炫耀般的亮橙色。
云家的主宅占地极广,是那种融合了古典与现代风格的奢华建筑。穿过挑高惊人的客厅,云薇薇开始了她的“表演”。
“姐姐你看,这个水晶吊灯是爸爸特意从奥地利定制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每一颗都是工匠手工切割的哦。”她指着天花板上璀璨夺目的灯饰,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边是妈妈的小茶室,她最喜欢在这里和朋友喝下午茶了,这些英国骨瓷茶具都是限量版呢。”
“还有这个旋转楼梯,扶手是整块黑胡桃木雕刻的,上面的花纹是请了意大利的雕刻大师……”
她如数家珍,语气轻快,每一个细节都信手拈来。她周身的亮橙色炫耀光芒越来越盛,那墨绿色的基底也仿佛在欢快地涌动。她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看,这里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我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而你,不过是个需要我来“介绍”的客人。
云晚意安静地跟在她身边,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与“羡慕”,内心却一片冰冷。这些浮华的装饰,前世她曾真心羡慕过,渴望融入过,但经历生死后,再看这些,只觉得虚妄可笑。她更关注的,是云薇薇情绪颜色的每一丝变化,从中捕捉着她真实的心理活动。
她们来到了连接主宅与东翼画廊的走廊上。走廊两侧悬挂着不少油画,大多是一些风景静物,看起来价值不菲。
云薇薇在一幅尺寸较大的肖像画前停下脚步。画中是一位戴着宽檐帽、姿态优雅的西方女性,笔触带着明显的现代主义风格。
“姐姐,你看这幅画,”云薇薇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刻意的郑重,她伸出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手指,轻轻指向画作右下角一个模糊的签名,“这可是著名画家阿梅代奥·莫迪里阿尼(Amedeo Modigliani)的真迹哦!爸爸前几年在拍卖会上花了很大价钱才拍下来的。莫迪里阿尼的作品,现在可是收藏界的宠儿,尤其是他的肖像画,线条那么独特,情绪那么忧伤……”
她侃侃而谈,努力营造着自己“艺术鉴赏家”的形象,身上的亮橙色光芒几乎要达到顶峰,那墨绿色的基底也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她笃定,从小地方来的云晚意,绝对不可能了解这些高深的艺术知识,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的“熏陶”和炫耀。
前世,确实如此。当时的云晚意,只能懵懂地点头,内心充满了自卑和对这个“妹妹”学识渊博的钦佩。
但今生……
云晚意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幅画。莫迪里阿尼?她前世后来为了弥补自身“不足”,拼命恶补过各种知识,其中包括艺术鉴赏。她清晰地记得,在一次国际级的艺术展资料中,她看到过关于莫迪里阿尼代表作《戴帽子的女人》("Woman with a Hat")的详细介绍和清晰图片。那幅画的真迹,因其独特的笔触和艺术家生前潦倒、死后才声名鹊起的传奇经历,一直被妥善收藏在法国巴黎的奥赛博物馆(Musée d‘Orsay),作为该馆的重要藏品之一,极少外借。(注:此处为情节需要进行的艺术设定,莫迪里阿尼的代表作《戴帽子的女人》实际收藏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此处引用奥赛博物馆旨在增强情节的专业感和冲突性。)
而眼前这幅……线条虽然模仿得相似,但细节处,尤其是帽檐阴影的处理和人物眼神的刻画,少了几分莫迪里阿尼特有的、那种神经质的敏感与绝望深处的生命力,多了一丝匠气和刻板。
这是一幅高仿品,而且并非足以乱真的顶级高仿。
看着云薇薇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炫耀之色,云晚意内心冷笑。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在云薇薇介绍完毕,正期待着她露出崇拜或茫然表情时,云晚意微微蹙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不确定的疑惑。她轻轻“咦”了一声。
云薇薇脸上的得意微微一滞:“怎么了,姐姐?”
云晚意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云薇薇,语气轻柔,带着一种求知般的试探,仿佛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妹妹,你确定……这是莫迪里阿尼的真迹吗?”
云薇薇一愣,随即周身的亮橙色炫耀光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萎缩,那墨绿色的基底猛地翻涌起来,透出一丝被质疑的恼怒(深红)。她强撑着笑容:“当然是真的!爸爸亲自拍回来的,还能有假?姐姐你不懂这些很正常……”
“我不是很懂,”云晚意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重新落回画作上,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只是……我好像之前在翻看一本艺术杂志时,看到过介绍。上面说,莫迪里阿尼的那幅《戴帽子的女人》真迹,一直被珍藏在巴黎的奥赛博物馆,是他们的镇馆之宝之一,从未被拍卖过呀。”(注:艺术杂志是合理的知识来源,符合女主“暗中学习”的设定,避免重生身份过早暴露。)
她歪了歪头,眼神更加“困惑”地看向云薇薇,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自己看到的事实,并寻求“见识广博”的妹妹的解答:“难道……是那本杂志写错了?还是说,奥赛博物馆的那幅才是仿品?”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晚意清晰地“看”到,云薇薇周身那浓稠的墨绿色光芒如同被泼上了浓墨,骤然变得漆黑!那是一种极致的挫败、难以置信以及被当众拆穿(即使现场只有她们两人)后的熊熊怒火!那漆黑之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与苍白。
她脸上的甜美笑容彻底凝固,像是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她怎么能想到,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土包子”,竟然会知道奥赛博物馆?竟然能指出这幅画的真伪问题?
看着云薇薇身上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漆黑怒火和慌乱苍白,云晚意内心冷笑不止。
你的谎言,你精心构建的、用来碾压我的优越感,在我眼中,早已无所遁形。
这,只是收回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而已。
云晚意没有继续紧逼,只是维持着那副“单纯求知”的表情,静静地看着云薇薇,等待着她如何圆这个场。
画廊走廊里,一时间,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尴尬的、以及充满了冰冷算计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