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胥买了一兜子特色小食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蒲谷居士和江哀生两人对坐在石凳前其乐融融地谈话。
边上还坐了个负责给聊得正开心的他们端茶倒水的慕青。
等到钟胥走近了一听,女娃儿已经一口一个师傅叫上了。
他冷笑一声,对自己老朋友的行为极其不满,这人来的路上嘴那么硬,他还以为多少能撑个一两天呢。
结果,结果呢?
两个时辰都撑不满,就成人家师傅了?
“喂,老头你这就认下她了?”
江哀生背对着钟胥坐着,听到有人说话,回头望去,果然认出了来人。
“钟老先生?您怎么在这?您不是已经…”
钟胥自顾自坐下,四个人刚好把石桌四面坐满。
他到:“装疯卖傻也不是我的本意,至于我们为什么离开大昭,又为什么回来,一切都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但也还是要说,一切就从若干年前,钟胥做的那批劣质兵器导致的战败说起。
那批兵器的确精度不够,疲软易折。
不过往铁矿里掺入杂质,中饱私囊的不是钟胥,而是长公主。
长公主手里掌握着大昭最大的一跳铁矿,给军队供铁之事一向是由她负责的。
她并不是昏聩贪财之人,因此之前提供的铁矿从未出过任何问题。
所以当钟胥意识到铁矿不对是已经晚了,他手底下的人眼光不如他毒辣,无知无觉中已经把铠甲、盾牌、长矛一类的武器制好了大半。
时间不够了,要么就是交不上武器,要么就是把这批质量不过关的兵器交上去。
钟胥顾及着手底下百十口人的性命,选择了后者。
质量出了问题,他还能一应承担下来。
在即将开站被拉出去顶罪的前一天,钟胥终于托尽关系见到了长公主。
他问长公主为何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勾结了突厥人,通敌叛国?
长公主说她没有勾结突厥人,至于这样做的原因,为了保密,他听了就活不过今晚,她问他听不听?
钟胥选择了听,可他又不想死,前脚刚出长公主府,立刻就用自己的人脉半刻不敢停地逃去了西北小国。
临走前只来得及给挚友蒲谷居士留下句语焉不详的暗示线索。
后来劣质兵器的事情东窗事发,蒲谷居士相信钟胥的为人,为了查清那条暗语的意思,选择了辞官告老。
他周游全国只为寻找线索破译暗语,最后研究明白了,也对大昭这个统治者为政不仁的地方失望透顶。
一气之下干脆便也去西北寻旧友了。
话说到这,江哀生实在是好奇,忍不住打断到:“所以长公主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钟胥仍然记得他当时听到她回答后那种令人心寒的荒诞感。
她说,她觉得她兄长的朝堂上,缺个属于她的将军。
于是才弄了这么一出让边境打败一场,霍云捷顺利横空出世,牢牢拿稳了这笔长公主特意喂到他嘴里的军功。
边境那么多兵卒的性命,在她眼里只是一步替她争权夺势的棋。
“那你么现在怎么又想着回来了?”
“因为你。”
江哀生不可思议地重复:“因为我?”
蒲谷居士嘿嘿笑着,“因为你救了钟胥一命,他才把你在大昭借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事情说了出来。”
“再后来,听说你推了波斯的可汗上位,又和摩根新国师有不浅的交情,我们对你起了好奇心。”
“再加上年纪也大了,估计死不死的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还是想着该落叶归根,我们就回来了。”
江哀生点头:“哦,那这么说来,师傅您已经回来了也有好几年了,怎么现在才现身?”
“我这不是急着给徒儿收拾烂摊子么?不仅闯了个全国空谷的大祸,还给自己混成了通缉犯,真是有辱我们师门。”
江哀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追问到:“那这个水稻种子,师傅您有没有法子救一救?”
“有。”
蒲谷居士淡淡到:“多浇水。”
“真这么简单么?”
江哀生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又见蒲谷居士自顾自摇起头来。
“不用,连水也不用浇。全国各地都下了这么大的雪,等雪化成水,官田里过剩的肥料一被稀释,长出来的自然是好粮食。”
可为什么…
官田的的肥料会多这么多?
慕青转头看向她:“哀生,怪我没和你说,陛下他当时确实是想用这批水稻的功劳再升一升我的位置。所以,他想让水稻长得更好,还特意命人给所有官田都沤了肥。”
江哀生微微摇头,牵住慕青的手:“不怪你。我确实不知道这个,就算你提前说了,我也想不到这一层。”
蒲谷居士咳了声:“好了,你们也别怪来怪去的。这事的确不是意外,而是**。”
按正常堆肥的流程,不管是燃烧桔梗,还是取河泥腐物滋养,提供的肥力成分都是差不多均匀的。
只有当某一种特定的成分含量大大超过其他成分时,才有可能造成空谷的现象。
这么说来,暗中还是有人在设局操控这一切。
关于幕后黑手的身份,江哀生心中其实隐隐约约有了猜想。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遥遥地就传来另一道清朗的声音:“我知道这场**是谁干的。”
——
现在自任用谢清韵为左相,以及允许女子科考这两条新政颁布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是夜,新帝萧佑正和自己的生母萧太后吵架。
长公主头疼地看着自己故意养出来的娇纵愚蠢的儿子,冷声到:“你又在和我闹什么?”
“朕不同意让女子科举!朕不同意让谢清韵做当朝丞相!朕才是皇帝,朕不同意!”
“薛佑!”长公主厉声质问:“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母后…”薛佑从龙椅上起立,踉跄半步连滚带爬地冲到她面前,哀求:“母后,大臣们日日都在上书,说朕是昏君,让朕收回成命。朕不想再青史上留下骂名!”
“别忘了,要不是我,你连上青史的资格都没有。”
“…朕是真命天子!萧榆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个早早被你害死的驸马早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薛佑嚷到:“爹,可怜你被这个毒妇害死,她现在好像来害我了!”
长公主看着这个越来越神经质的傀儡皇帝眉头紧锁,他没她想象的老实,又比她想象中蠢太多。
要是这个不好用,倒不如趁早换个控制得顺手的。
“真相?什么真相?谁来我听听。”
薛佑看不得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微微笑起来,伸手指着长公主的眉心到:“你不是我母后。他也不是我父皇,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你是奸妇,你喜欢女人。你居然喜欢女人!你怎么可能和男人去生孩子呢?”
长公主点头:“不错,很有道理。那你是哪来的?我是大昭的长公主,你是什么?一个野种配坐皇位吗?”
“父亲都告诉我了,我是安王的血脉。是你同父异母弟弟的血脉!”
“当年元晟帝刚即位没多久,就给安王安排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下令抄了他的王府,附中所有人全被处死,没留任何活口。”
“你当年于心不忍,心中有愧,用一个死婴把尚在襁褓之中的我换了出来。说服驸马,把我养在长公主附中,以你儿子的身份养大了。”
“不错,我的确是和驸马这么说的。”
萧榆灵眼含怜悯地注视着他:“驸马信了,他虽奉我兄长之命监视我,但他爱我,依附我,我骗他,他会很痛苦,所以他就哄着自己信。哄着自己这么多年来把我给他熬的慢性毒药当补品喝。”
“他是不得不信这个故事,可你又为什么会信呢薛佑?是你太过天真了么?”
薛佑被她这一通信不信的废话扰的头痛欲裂,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疼得在地上打滚。
“我信,母后说的话我都信…”
“不,你先别信。你想啊,我同父同母的亲哥都是我安插人去杀的,他的几个孩子都间接或直接死在了我的手下。我养大的好姑娘会用毒,这就比什么都方便。”
“我杀了他们,杀了这么多人都没有心生怜悯愧疚。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对安王的孩子网开一面?给自己留下一个,有皇室血统的祸患呢?”
长公主蹲下身,如同一个真正慈爱的母亲那样,指尖拿着饴糖推入了孩子口中。
孩子渐渐安静下来,身体上的疼痛缓缓平息,他略带茫然地问:“那我是谁呢?”
“你谁也不是。你是我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弃婴,你是没有半点皇室血统的野种。”
长公主轻抚着薛佑的额发,柔声到:“所以你要听母后的话,乖乖做母后的傀儡皇帝。要是母后不在了,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薛佑像是困极,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敢把没有皇室血统的人推上皇位。
她不怕吗?
这和江山易主又有什么分别呢?
好在他并没有余力问出这句话,否则得到的答案大概率会是一句:“既然这样,作为唯一活着的,有皇室血统的人,这个皇帝,不如让我来当吧?”
长公主没有说谎,她不可能满足于摄政一辈子。她杀了这么多人,布了这么久的局,为的就是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
她要做这世间首个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