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哀生 第6章 亲缘浅

昨日江哀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后，立刻就前往月季园去找林三。

那盆可怜的琴叶榕更是又被抛弃在原地，好在土还湿着，晒晒日光也不要紧。

她说是担心这批售卖用的植物出意外，强行拉着林三把月季园里头的花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

没有虫害，没有烂根，枝干上源源不断有花苞长出来，花期也都还很长。

在他们两人共同的验证下也没发生任何问题，江哀生这才安下心来。瞎猜什么猜，福气都快猜没了！

晚上回去时她终于注意到那株可怜兮兮的琴叶榕，以防半夜再下起雨，江哀生把它摆到了自己床头，独属于植物的清香传来，让她睡了个好觉。

今日早早起身，因为要尾随绿竹，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门，江哀生只能很苦命地在暗处盯着她从屋里出来。

谁知道这个绿竹还挺勤快，天刚蒙蒙亮就出了门，即将坐上府内安排的马车前去采买。

偷偷跟在后头的江哀生则是看得眦目欲裂，她怎么还有马车？这要自己怎么追？

她算是明白了，这慕青公子就是那种不靠谱的上司，只知道提一点异想天开的要求，从不考虑实际情况！

“绿竹姐姐，等等我！”

江哀生大声叫住了她，一边撩起裙摆就往绿竹身边走。

绿竹顿了一下，皱着眉回头，见是江哀生，好歹没有扭头就走。

她语气中透着些微不可察的不耐：“这一大清早的，是有什么事么？”

江哀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讨好地去晃她的衣角。“绿竹姐姐，今日我休沐，可以回家看望父母。恰巧撞到你出府，能不能捎我一程？”

“我是去采办府中所需，怕是不太顺路。”

“没事的没事的，姐姐早到集市上直接把我扔下来就行了，我正好用这两个月赚的银子给家里买点米面带回去。”

江哀生假装没听懂她的婉拒，直接往马车上钻。

绿竹下意识上前两步拦她，却没来得及，手指擦过她的衣摆落了个空。

绿竹自从江哀生和张嬷嬷处好关系后一直以和善面容待她，这会她已经上了车，怎么也不好把人扯下来。

她只能妥协，一并坐上马车，吩咐前头驾车师傅往目的地走。

府内负责置货的马车里面空间倒是宽敞，可惜四周都是冷硬的木板，一路上颠得江哀生浑身都疼。

好不容易到了金陵城中心那条最繁华的街道，为了不让绿竹生疑心，江哀生自觉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家粮油铺。

街上人多，马车并不好走，因此马车又往前了没多远，绿竹便也出来步行。

本来江哀生为了避免跟踪的时候被绿竹发现，特意换了身她没见过的衣裳。

可谁知道有马车这事，两人相处了一路，此时江哀生要是穿着这条碧绿色的裙子跟到她身后就过于显眼了。

迫于无奈，她只好先进了家成衣店，花了半吊铜板把衣服换了下来。

身上这条绿色襦裙是入府前原主母亲特意给她做的，江哀生舍不得就这么扔了，出了点小钱寄存在成衣店里，打算一会带还给原主父母，也算给他们留个念想。

穿上街上大部分百姓都穿的灰白色布衣，混在人群里，江哀生觉得自己安全得不得了。

绿竹一路上步履匆匆，甚至都没功夫回头看，自然也把江哀生跟着她来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慕府的大部分日常生活所需都是和各个供货商铺商量好后没隔一段时间准时送到门口的。

绿竹每次出门采买跑多家店铺只用续签些合同，再稍微提些要求，改改条款。

偶尔有主子想要别的需求量不大的小玩意就由她直接买了带回去。

慕家人不算多，最上头是慕青的祖父母，两人年轻时从北南下白手起家，打下根基。

他们只育有慕青父亲一子，剩下的三男一女全是慕青祖父和偏房所生。

而慕青的生身父母在一次出海中丧命，再也没回来。

那些个叔伯都对慕青这么个孤哀子虎视眈眈不怀好意。

毕竟慕家是乍富，根基尚浅，可没那些世家大族仅立嫡长的讲究。

慕青如今能顺利坐上慕家掌权人的位置，全凭二房和三房所生都是只知享乐的纨绔草包。

这些全是原主完全不知道的信息，还是玲儿昨天悄悄和江哀生分析绿竹背后那人是谁的时候告诉她的。

绿竹既是负责采买，就跟府里大大小小十来个主子私下都有接触，范围太大，难以确定。

江哀生远远跟着她，绿竹一路上这家买买，那家逛逛，走得极慢。

一直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算是等到她进卖果树粮种的铺子。

绿竹进去不过片刻就走了出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手里已经拿了不少东西，于是有个店里的伙计抱着一捆包裹完好的树种跟着她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

她竟是打算回府了，江哀生差点和绿竹打上照面，连忙闪身躲进了最近的铺面里头。

过了好一会，确定人已经走远了她才敢走出去。

江哀生仔细记下店铺的名号位置，因为怕有人盯梢，树苗又并不好拿，于是她决定先去看望原主的父母，等到晚上回府时候再去买树。

其实江哀生走进当铺，从贴身放着的袋里掏出那只金玉镯时真的有些舍不得。这样做工精美的金饰放到现代哪怕是十个她也买不起。

但…

算了，不就是镯子吗，以后她有的是机会赚更多！

江哀生最后戴在手腕上看了片刻，毅然决然摘下，高举双手把宝贝递上了柜台。

在和掌柜的一番讨价还价之下，这镯子卖出了三十两的好价钱。

江哀生心知自己穷苦打扮，不像贵人，东西会被压价不少，却只能咬牙认了。

要是不急卖，直接把镯子给二老，他们肯定不会拿去换钱，那就又落不到实处去了。

——

江哀生抱着一堆米面粮油站在秦淮河岸边，无措地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江面。

她在夜间原主父母惯常栓船的漕口，但眼下正是青天白日，父母划着船不知到哪捕鱼去了。

不然她也租个船去水面上找找？

的确没别的法子，她只能随机拦下了一条从面前漂过的渔船。生怕被拒绝，江哀生飞快地表明了自己的要求，并且开出不菲的报酬。

船蓬里这才钻出来了个三四十岁臭着张脸的女人，见到江哀生她眼神突然亮了亮。

“这不是江老头家女儿吗？”

江哀生仔细辨认了一下，立刻面露欣喜：“李婶！我回来找不着家里的船了，您知道他们在哪不？”

女人笑了声，撑着竹竿把船靠岸：“上来吧。呦，这么多吃的，看来在岸上过到好日子了？”

江哀生跳上岸，讪讪笑着。

“哪有什么好东西，就是些吃的，也留点给婶婶尝尝。”

女人这才满意，指了指船板地下的木桨，只说她父母在前头，让江哀生自个划着去找。

江哀生哪会划船，拿了一吊钱出来递给她，只说最近不小心把手伤了，吃不上劲。

等接过了钱，她随手划得不太干脆利落，又开口闲聊似的个江哀生调笑。

“江丫头金贵了不少。”

“嗯。”

江哀生不再说话，抱着手臂靠在船尾轻轻阖上了双眼。李婶不大不小了一鼻子灰，反倒是转身消停地划起了船。

飘在河面上，船体会随着水流上下起伏。水上清风拂面而来，似乎连空气都比岸上湿润柔软不少。

而江哀生就在如此舒适和缓的环境里，晕船了。

作为一个没下过几次河的现代人来说这不奇怪，但是原先的“江哀生”是绝对不可能会晕船的呀！

她强忍着恶心反胃不敢表露，难受的嘴唇都泛了白。

不知过了多久，船行速度缓缓慢下来，接着整艘船像是撞到了什么一样猛地一晃。

江哀生一睁眼，就对上了两张关切的面容。

“生生，你怎么回来了？是生病了吗？还是在慕家受欺负了？”

“娘…”

江哀生看着面前憔悴的妇人，下意识就喊出了声，“没事，我没病，今日休沐，就想着来看看你们。”

江父江母看着女儿更是说不出的心疼，谢过李婶后就扶着她回了自己的船上。

一上自家的渔船，就有股极其浓烈的鱼腥味冲进江哀生鼻腔，她实在忍不住，弯下腰就吐了。

两人无措地围在江哀生边上，不知道女儿是怎么了，打死他们他们也想不到江哀生吐成这样是因为晕船。

“咳咳，我真没事。”

吐过之后的江哀生面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呼吸也顺畅多了。

她探头探脑看了看周围，确认附近没有别的船，从袖子里头掏出了二十两，动静极小地塞给二老。

刚出门打拼的孩子带回家的钱一旦超过某个数额，那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江哀生这二十两银子显然属于惊吓的范畴。

江母恨不得把江哀生脱光了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遍她有没有受伤，或者有没有为了钱做些不老实本分不可挽回的事出来。

她笑了笑，又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作为安抚。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赏钱，我在慕家日子过得好着呢。有了这笔钱你们就能去岸上置办点房产田地什么的，不用一直飘在江面上。”

“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

为了防止百姓动乱，古代宣扬的思想一直是“世守其业”。

士之子恒为士，农之子恒为农，工之子恒为工，商之子恒为商。［1］

要让江父江母放弃大半辈子赖以谋生的技能职业，上岸种地这种事情其实是很难实现的。

更何况人都是安于现状的，会对未知生出本能的恐惧。

两人对江哀生的提议都表现出了远超她想像的抗拒。

江哀生拗不过他们，只能退一步，让他们用这笔钱吃好用好穿好，没事少捕鱼多休息。

二老坚决不想要这笔钱，却也没拗过江哀生。

最后从船板的暗层里挖出了一个用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里头攒着家里的大部分家当。

江哀生的银子直接被一同塞了进去，一副不打算取用的样子。

“爹娘把这钱替你存着…”

江哀生此刻已经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了，因为她在这个盒子里看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东西。

诡异到让她的恼子一片空白。

她在盒子里看到了一本农书。

原主的记忆里从来不涉及任何跟农业有关的东西，蒲谷居士层在他家渔船上住过半月的事情不是她瞎编的么…

这是改变事实，还是言出法随？

［1］《管子·小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亲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