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哀生 第56章 过明路

从大昭去往波斯的路，商队走了三年。带着低价采买的特产货物从波斯返回大昭的路，商队走了一年半。

在经过高山时江哀生还多花了一个月时间去找那个耐寒的野生水稻。

找倒是不难找，只是这玩意比她想象中的还好小上一大圈，离高产饱满还差的远。

不过问题不大，反正她回去也是要杂交好几代的，随便多拔了点就行。

他们作为大昭的官派商队，必然是得先回京复命的。

当再一次踏入京城，江哀生才猛然察觉，已经过了整整四年半的时间。

十九岁离开的她今年二十四了，而慕青也已经二十八岁。

时间不长不短，却也足够让原本熟悉的一切变得陌生。

他们是下午入的京，皇帝的召见安排明日，于是江哀生便跟着周明远一块跑长公主府上去复命了。

公主府里的景观明明和江哀生上次来时一般无二，可她没来由地就觉得此地比先前冷清了许多。

长公主召见他们的地方也不在会客的厢房，反倒是定在了当初栽种满五色花的后院。

这花能活，过了整整五年，公主府的下人照顾得当，少有几棵病死的，反倒是愈发粗壮茂密起来。

可惜眼下季节不对，只有绿叶，还没到开花的时候。

江哀生到的时候便见长公主仰躺在铺着软垫的木椅上，树荫虚虚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子，她也半阖着眼睛，虚虚地看着远处。

江哀生一眼便联想到了大学时去养老院做志愿者的时候，见到过很多老人便是这副模样晒着太阳打发时间的。

待到他们一行人走近，俯身行礼。长公主看也不看就挥挥手让他们起身，江哀生抬头，无意间甚至还瞥见她额间生了几丝白发。

那种老人家孤单寥落的情态就更甚了。

江哀生愣愣地想，她今年才多大？

“周大人，一别五年，瞧着都有些面生了。事情办得如何？货物又卖得如何？听闻波斯起了战乱，本宫的本钱没搭进去吧？”

周明远呈上账本给她瞧，长公主却连眼皮也懒得抬：“你给本宫简单说说罢。”

下一刻有一二侍婢上前拿了账本退下，去替长公主细细计账了。

原先这活一定是安排给江蓠做的，可江哀生来了府上这么久，居然还没见过她。

“副官死了。乔大人慧眼如炬，商品全卖了，大概有黄金三万两收入。”

周明远简单和长公主交代了一番事情，她听了没几句便觉得倦了，嫌他聒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

“行了本宫知晓了。周大人舟车劳顿，回去歇着吧。”

周明远称是，转身离去，江哀生亦是转身跟着他走，却听得长公主喊了他的名字。

“你留下来。还有你边上的这个，是慕家家主么？一并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江哀生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满脸笑意地凑上去，到：“殿下想听我说些什么？”

长公主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抬头去看她身边的慕青。

“乐知，这位就是你当年茶饭不思急着去见的人么？生的倒的确是俊俏。”

江哀生可没忘记这位是怎样的蛇蝎心肠，这会语气和蔼地喊了她表字，还一副想替她说媒的语气是想做什么。

她低声应到：“对。他叫慕青，是我的义兄。”

“义兄啊…”

长公主轻轻把这三个字念了遍，下一刻突兀地开口：“驸马死了。”

接着她便不再说话，专注地看着江哀生，等她回答。

江哀生猛然间听到这么句话，头皮都有些发麻，斟酌着到：“殿下节哀。”

萧榆灵不说话，看着她嘴角含笑。

“我以为您对驸马没什么感情…”

她微微点了点头：“我也和他认识二十余年了，人一死，府上觉得空，夜里觉得静。佑儿前不久也行了冠礼，皇兄给他赏了个宅子搬出去住。”

“小侯爷长大了也该成家。那江蓠呢？怎么没见她陪着殿下？”

“蓠儿年纪不小了，又和太子情投意合，我也总该放她嫁人，便做主赐她做了太子的侧妃。”

驸马，小爷，江蓠，还有留在江南地区为官的谢清韵。

这么一算，长公主人到中年，倒真能称得上一句孤家寡人了。

江哀生能说什么？

长公主暗示到这份上，按理来说这时候就该说些留下当她左膀右臂的话，顺着台阶就下了。

可江哀生实在不想继续和她扯上关系，哪怕她这会表现得再怎么和蔼可亲，也难掩她就是个众叛亲离的疯子的事实。

于是江哀生只能含糊到：“太子金枝玉叶，蓠儿也算是有了个好去处。”

长公主淡淡到：“约莫是去处太好，和太子日日夜夜如胶似漆，刚才嫁过去两年，就快连我这个前主都不认了。”

没等江哀生继续回答，就有人拿了份礼单上来，下人径直走过来把东西放到了她的手里。

她也不好细看，粗粗扫了几眼，只分辨出上头罗列着不少金玉宝物。

“你明日见过陛下就该回江南了吧？若无意外，此生便不会再入京。这份礼单你在明日入宫是替我带去东宫交给蓠儿，别的不用多说，就说让她得空多来我这看看，别忘了她是从哪走出去的人。”

江哀生低头称好，这句话或者是她手里的礼单，总归是意有所指，只不过她听不懂罢了。

长公主话说得也很清楚，替她办完最后一件事，她们便钱乞两清，会放她会祖地安享晚年。

只不过按这位一贯的风格，她把这礼单一送，究竟是不是会掉脑袋的差事还未可知。

许是长公主也晓得自己不受人信任，安抚到：‘’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本宫先前也对你略有亏欠。这礼单的最后一页是赏给你的。不是什么贵重玩意，乐知，看在你的字是我和老师一同取的份上，这些就留给你日后婚配时添妆。”

“殿下，那当初我们说好的耐寒粮种一事…我回去培育好了差人送入京中？”

江哀生谢过恩，长公主也倦了回屋小憩。

一直到她安然无恙地走出公主府，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先前为了几成分利和她讨价还价恨不得以势压人的长公主居然会给她准备嫁妆？

总不见得是她人到中年，经历了孤独，惊觉情谊比钱财重要了吧。

出来的这么快，离天黑尚早，江哀生便打发了慕青一个人在京中闲逛，顺带打探打探太子和江蓠是怎么回事。

而她，则是提着些随手买的的拜谒礼，匆匆登门，跑去乔业乔大人的府上凑热闹。

乔业年纪也不算太大，府中并无妻子，此番带着商队平安回京，还谈妥了和波斯的从属关系。

有这样的功绩在，又背靠皇后，不出几年肯定是要升上好几升的，想来用不了多久，求亲的人就该踏破他家门槛了。

好在如何乔大人尚且是孤家寡人一个，江哀生此刻上门还不算叨扰。

也的确如此，乔业一见到江哀生提着东西进门，连唯二的两书童都没用上，亲自上门去迎她。

自从上回，江哀生提着可汗的人头去找獏王子，当真让整个波斯皇城免于一炬之后他见到江哀生一直是伏低做小，态度好得不行。

说白了，他不是没心没肺的恶人，江哀生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情，救下这么多人命，他乔业的一份心服口服的敬佩还是担的起。

江哀生对乔业这样的态度无感，她不喜欢拿乔，按规矩对着朝廷官员恭敬行礼。

“乔大人，我今来找你，是想问问明天进宫面圣一事。哀生不懂规矩，恐冒犯天颜，还望大人提点一二。”

乔业把人迎了进来，仔细关好了大门，在院中找了个有桌有椅的角落，拉着她坐下细说。

“主要还是我汇报些公务，你们只管跟在我身后跪着就行。陛下若是问起什么，如实回答就是。”

更何况…

乔业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到：“陛下近日操劳过度，大概是不会有精神细细盘问的。你我明日能否见到圣上还尚未可知。”

见乔业神情不似做伪，江哀生若有所思。

元晟帝这是病了？

听起来还病得不轻，说不定都下不了床。这么说来，用不了多久太子就该即位了。

皇帝是亲哥和皇帝是侄子，亲疏远近差点可不是一星半点。

长公主莫非是清楚自己大势已去，这才老实消停起来的？

“其实我还有一事想和乔大人打听，就是我的同姓姐妹江蓠，听说她成了太子殿下的侧妃，当年离京时匆匆一别，眼下我想再见她一面叙叙旧。不知明日入宫，可有空闲让我去东宫见见侧妃娘娘。”

“有的。明日太子殿下也会在场，待到汇报结束后你去找了殿下表明来意，他和侧妃恩爱非常，这样的要求殿下定然应允。你只管跟着他回东宫。”

江哀生刚想问他怎么这么肯定，就听乔业问起了慕青。

“当年你说慕公子志在入仕为官，不知如今可还有意向？”

“乔大人这么问了，可是有什么门路？”

“捐官。商人捐官入仕，也算半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江哀生不掩失落：“不瞒您说，先前您告诉我捐官一事的时候我已经和义兄提过，他告诉我元晟帝圣明，虽为增加税收默许了这么个路子，可捐来的都是些没有实权的虚位。我义兄心系黎民的抱负还是用不上。”

乔业哎了声，忙到：“这我知道。这不是惦念着慕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上午见太子时提了此事。慕公子的才学我一路上也见识到了，就以自己为担保，求殿下应允了此事。”

江哀生大喜，连忙冲乔业抱拳道谢：“哀生替义兄谢过乔大人。”

“殿下信得过我，在江南当地亦有不少亲信，给他拨个实干的小官小职不成问题。只是还望慕公子今夜回去做两篇锦绣文章，明日由太子交给陛下，好过个明路，以绝后患。”

她听罢眼睛一亮，这事居然还能在皇帝眼前过明路！

江哀生知道此事定是极稳妥的，连声应下：“科考考的那些策论八股诗篇的，我今日回去定让他好好写上几篇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