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哀生好歹也是现代人,关于传染病的防治意识还是有一点的,只不过现场环境过于简陋,她拿了四块布掩住了众人口鼻,勉勉强强也算作是一种防护。
本来他们作为外来人就不好找暂住的客栈,更别提现在还背了个正在发烧走开老头。
她们在城市里逛了三圈,屡次碰壁,所有店家都像赶瘟神一样把他们赶走。
一直到太阳渐渐落下,马上要天黑入夜,也没寻到落脚的地方。
三人轮流背着这个老头走了很多路,多少也有点体力不支。
在经过一个居民区的时候,觉辛和觉予突然眼前一亮,接着便同时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屋子里点着灯,显然是有人住的。
江哀生奇怪地问:“怎么在这儿停下了?”
觉辛指了指门前挂着的一串红黄两色的布绳,绳子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扭成了阿拉伯数字八的模样。
“这是我们教派的图腾,凡是在门口挂着这个东西的人家,都是业因教的信众。他们曾受过业因教的帮助,挂着这个,也代表了他们愿意为此无条件帮助他人。”
“也包括现在这种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的情况吗?”
觉辛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因为阿姊是副使,他们一定会答应的。普通的信众没有违背副使的资格,否则也会下地狱,就和杀人一样。”
觉予是业因教的副使,江哀生下意识便问:“那你不是么?”
“不是。副使可不是随便就能当的,业因教一共也就三个富使,都是父亲着重培养的继承人。”
觉辛猜到江哀生想说什么,主动到:“我不是继承人。因为父亲觉得我没有慧根。”
走在边上的觉予听了这话,淡淡嗤笑了一声。
她到:“我可没有继承觉戾位置的打算。走吧。”
于是他们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倒也没被觉予用副使身份压迫。
只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叹了口气,就妥协让出来路来:“进来吧。”
屋子里有人还在吃饭,餐桌上坐了三个小女孩子,最小的一个五六岁,另外两个的年纪都在十三四岁左右。
除此以外就没其他人了,江哀生没看到这个男人的双亲长辈,也没看到他的妻子。
她抗着昏迷不醒的老头跟在最后面,尽量和这户人家的所有人都保持十米开外的距离,只默默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男人领着他们去了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屋子,送了点食物和水就走了,一副不想和他们有太多接触的样子。
不知道这捡来的老头究竟是什么病症,他们检查了他的身子,发现并无外伤,不存在感染之类的问题。
那他烧成这样,是瘟疫的可能又大了几分。
江哀生看向觉辛:“你说你不会治瘟疫,真的假的?觉戾年轻时研制出来的药方,你不知道么?”
觉辛无辜眨眼:“有点记不清了。不确定我记忆力的方子对不对。”
她叹了口气:“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先试试吧。”
没有药物,江哀生只得往老头嘴里强行灌了几碗水下去,心到:拜托了,您一定要撑过今晚。
——
等到了第二天,江哀生和觉辛负责出门买药,觉予就留了下来照顾那个捡来的老头。
城内大部分都的药材铺都空了,也不会给他们开门。
江哀生和觉辛草草看了几圈,就决定自己去外面采。
两个人在荒郊的植林里穿梭,觉辛按记忆里的药方报了几位药材的名字,用的是他的母语,江哀生听不太懂,自然也没法帮忙。
觉辛就每样采了几棵给江哀生当范本看,江哀生摸着这些草药,她认出了其中不少,连翘、金银花、草果、佩兰…全是清热解毒一类的植物。
江哀生在后边帮忙采着药,见觉辛一副胸有成竹,半眼都不分给其它植物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觉辛。”
江哀生笑眯眯喊他,走在前面的小少年闻言立刻回头,三两步窜回她身边:“怎么啦姐姐?”
过了一会,觉辛没听见江哀生回答,一抬头却见江哀生冷着脸,哪有半点刚才喊他名字时温柔的模样。
他心到不好,牵着江哀生的手晃了晃:“姐姐,药采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不是说记不清药方了么?不用再找找?”江哀生面无表情垂眼看他,看得觉辛心中发慌。
“姐姐…”
“你骗我。那就证明你也不想救他。可是你既然知道觉戾当年治疫病的药方,那应该也不是怕传染。”
江哀生反手握住觉辛的手腕,把人往前拽了两步,两个人贴得极进,彼此温热的吐息都可以触碰到另一个人面颊。
“那个老头是谁?告诉姐姐好不好?我可以知道吗?你为什么想让他死呢?”
觉辛脸一下子红透了,他不想回答,扭过头挣扎着想从江哀生面前逃离。
“觉辛…告诉姐姐,你为什么想让他死?如果觉辛和他有仇的话,我们就不救他了。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江哀生这番话实在有点花言巧语的味道,但凡是换成其他人,觉辛都能一下子听出来。
可江哀生用这招的时候,他就一点也招架不住了。
觉辛吞了吞口水,乖乖被江哀生揽在身前,只是还侧着头不好意思和她对视。
“这个老头是汉人。就是那把无量剑的锻造者。”
钟胥?
失踪叛逃几十年没人见过的钟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觉辛又怎么认识他的?
没得江哀生继续问下去,觉辛就十分自觉地解释了起来。
“当年他流落在外,路过摩根的时候已经身无长物,是父亲收留了他。他在庇护所住了十多年,偶然会帮周边的人锻造铁器作为报酬。因为水平过于突出,后来就被识破了身份。”
“父亲许以重金,让他帮他铸一尊金铜神像,他答应了,然后十余米高的神像一铸就又过了五六年。”
江哀生猜测:“他在神像里动手脚了?”
“没有,父亲极其满意,只不过神像铸成了,庄严肃穆,手里却有一点空。因为钟胥锻造兵器的本事不仅在你们昭国出名,突厥先前被他的兵器打得节节败退,消息早就传遍周围各国。”
觉辛说到这儿的时候语气里难免透着些愤怒:“父亲想让他给神像也打造把神兵利器,他不愿意。”
“觉戾是人间的神!他本就该有人间最好的一切!更何况当年是我们收留了他,救了他的命!他怎么能拒绝父亲的提议!”
江哀生一愣,张口便问:“业因教…不是一直认为救人是为了还上辈子的罪孽,不求回报的么?”
觉辛微微卡壳了一下,又立刻反驳到:“救他的是父亲,父亲早就赎清罪孽了!救下他的是神,他怎么能拒绝神呢?”
江哀生了然,知道了觉戾这个神在觉辛心中的份量,并不想过多纠结下去,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连忙打断:“钟胥不答应给神像铸剑,然后呢?”
“他亵渎了我们的神,忤逆了我们的神。摩根国容不下他,在经受烙刑后被赶了出去。”
“之后他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能一眼认出他,还是靠着他脖子上烙的‘戾’字。”
觉辛说了半天话,也不觉得害羞了,又悄悄往前了点,恨不得整个人钻到江哀生怀里。
“姐姐想救他。走吧,他虽然对父亲不敬,但也受过刑了,我们回去给他熬药。”
“我知道姐姐心善,放心吧,我不会让姐姐为难的。”
江哀生头一次遇到这么巧的事情,还恍惚着,觉辛这么一动弹,她下意识就把人往怀里一览,抱得更好了些。
她低头,发现觉辛看向自己的眼睛亮亮的,浅色的瞳仁里全是自己的倒影,很好看,她很喜欢。
“觉辛,我是说,如果我永远无法像你一样信仰业因教,你会介意么?”
也许是江哀生问得太过认真,觉辛呆呆答到:“我知道啊,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啊…”
江哀生笑了笑,低下头,轻轻地在少年面颊上落下一个吻:“那要和姐姐在一起么?”
觉辛没想到自己暗恋了江哀生这么久,心思不纯的跟在她身边这么久,最先开口表白的居然还是她。
可哪怕是这样,江哀生先开了这个口,觉辛脑子里还是一片慌乱。
他喜欢她,可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他曾不报任何希望的陪在她身边,只为求得片刻垂青。
可当江哀生真的愿意垂青他的时候,他又想要更多。
她是他在茫茫大漠里偶然遇到的明珠,比起短暂拥有后失去,他更想晚些更长久地拥有这颗明珠。
“姐姐,不是说好了要去摩根玩的么?我刚刚才被你戳破了谎言,这是我对你说的第一个,也是会是最后一个慌。我很高兴你没有生气,可我不希望我们的感情起始于谎言之后。”
“等见过我父亲之后,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江哀生闻言自然是是不好多说什么,明明她也不急,只是不想再吊着觉辛。
觉辛既然也不急,那她就更无所谓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莫名就有些别扭。
她想起了一年前她问慕青他们是什么关系,慕青轻飘飘回了句义妹。喜欢她,又不敢靠近她,可这是为什么呢…
江哀生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松开手臂,把人从怀里放了出来。
“那我们就快回去吧。”
觉辛嗯了一声,伸手去牵江哀生的手,江哀生轻轻回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