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哀生 第37章 如灯灭

觉辛觉予姐弟两个前世究竟欠不欠江哀生还有待商榷，但江哀生坚信自己一定是欠周明远周大人的。

这人运气实在是点背得不行，在沙尘暴里头被迫上演了场胸口碎大石。

匕首割开他胸口的衣裳，仔细一看，碎裂的皮肉里卡满了泥土和碎石，混着血污糊在一块，连伤口的大小形状都分辨不清。

觉辛静静看了片刻，干脆从一旁也拿了个羊皮水囊来，和阿姊手里拿着的不同，这里头装的可是烈酒。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手腕使力往周明远身上泼去。为了清创，丝毫没有顾及地上的人被烈酒清洗会经历怎样的痛苦。

原本半死不活昏迷着的周大人，被这么一冲，整个人下意识像虾一样捂着胸口蜷缩起来，同时发出来极其惊人且痛苦的哀嚎。

觉辛不虞，回头喊觉予：“来个人帮我按住他！不然我没法治！”

阿姊不动，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阖上眼假寐起来。

江哀生认命，用手撑着上半身爬到周明远身上，那自己的体重压住他的肩周一块，让他没法挣扎。

“我来吧，觉辛你继续。”

觉辛点了点头说好。

又有不少高浓度酒精泼上来，这一下完全把周明远疼醒了。

他一睁眼，发觉自己身上压着个人，第一反应就是往她的命门上探。

半身不遂的江哀生实在没想到自己好心救人还会被掐住脖子，还是这样毫不手软奔着要人命去的掐法。

觉辛见状一惊，连忙凑上去使力把江哀生从这人手下救出来。

“周…周大人是我。”江哀生呛咳着勉强发声，周明远这才如梦初醒般卸下了指尖力道。

“江小姐？”

周明远肯定也是练家子，江哀生摸着自己脖颈间的青紫指痕，一时有些绝望。

怎么，一个两个都武艺高超，在朝廷做个卖盐的大官也这么危险吗？

江哀生把现状简单说了一下，解释清楚他们如今在哪，顺带着重强调了觉辛现在是在给他处理伤口。

周明远很快反应过来，说了声抱歉。

江哀生摇了摇头，只说：“接下来您配合着别乱动就好。”

清醒时的周明远很吃疼，能控制着自己不胡乱挣扎，倒也省了江哀生的力气。

很快伤口就处理好了，包好了纱布，又在里面敷了层同样不知名的绿色糊糊状草药。

觉辛见自己三下两下又救活一个，心中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不免得意地看了觉予一眼，发现觉予已经累的在草垛子上硬生生睡着了。

她已经不眠不休救人救了一天半，刚才那样三分是赌气，七分是真的累得不行，需要休息了。

觉辛吵归喜欢跟她吵，见阿姊累成这样还是心疼。

翘尾巴似的得意表情一下子没了，他抿了抿唇，沉稳的走出帐篷，自觉帮阿姊负担起了出门抗人回来的重任。

一屋子人要么重伤昏迷，要么闭目养着神。觉辛这一走，偌大的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江哀生很轻地和周明远聊着，她们两人身上都有伤，难以行动。可又不可能指望着这姐弟两替他们去寻货找人。

说白了，救下她们命已是深恩。

他们两觉得这是赎罪，可对江哀生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欠他们的。

周明远听着江哀生的话若有所思，半晌，反问她：“你有没有听说过，在东边的这些小国里，有不少人都信仰的一个宗教。”

“什么？”

周明远用手指在沙地上比划了两个字“业因”。

他兴许是怕人听到，声音更低：“所有信仰这个教派的人，都会觉得救人是赎罪。他们坚信，只要自己这一生救满万人，就是了解了在凡间欠下的因果。罪业已赎，后世便可不如轮回，得道升仙。”

江哀生脑子里一时划过不少乱七八糟的知识，她本身是无神论者，出于兴趣，也了解过不少宗教有关内容。

虽然说她那没什么“业因”教派吧，但赎罪升仙这一溜词语出来就是有种说不出的耳熟。

觉辛原本说的令她难以理解的观点，好像也一下子合理起来。

他们两既然是出来救人赎罪的，想来很难许以重利达成合作。

但…

江哀生说：“无论怎么，都还是得像个办法…让他们替我们找人。”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咬牙到：“实在不行…就说我们队里人多，要是不救，他们把前世欠的罪赎完了也没有，这辈子又欠上不少人命了。”

周明远闻言诧异抬头，看着江哀生面无表情思考的模样，心到：之前没注意，长公主给他找来的这个合作伙伴，倒也是很难得的和她一样心硬无情的姑娘家。

——

觉辛出门后过了很久才回来，只拖了一个人进帐篷。

江哀生知道概率不大，但抬眼看去发现不是慕青或者别的哪个认识的人还是有些失望。

觉辛没有给人喂水看病，反而像扔尸体一样把人往地上随便一放。

她盯着看了半响，才发现…这似乎真的是一具尸体。

一具枯槁干涸的男人的尸体。

人死了？人会死？

人遇到沙尘暴会死？

江哀生又愣愣看了这人干半晌，这下她又庆幸被拖回来的不是慕青了。

“阿姊，这附近已经没有活人了。就这个，刚从地里挖出来还有气，没几分钟就死了。”

“我一路上还看到不少尸体，在沙土上晒干了。时间过去太久，不会有人还活着。”

从沙尘暴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日，他们姐弟两已经差不多把周围有气的人捡了个遍。

觉辛手里头的这个，还是走了很远之后，踩到了他埋在沙子表面的一只手，仔细看指尖似乎还有些抽动，他才动手把人挖出来的。

他们说，剩下人的要么就是被吹去了别的方向，要么就是被黄沙埋得太深，难以被人发现，已经凶多吉少了。

江哀生听着姐弟两交谈，听到她们打算终止这次搜救行动。

帐篷里头的人受伤轻，有地方去的就放走。

其余的跟着他们两人去附近的城镇，他们的教派会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

无论是留在城里养伤、讨生活，还是给家里寄信联系亲人，都可以自由选择。

江哀生断了条腿，周明远又伤得这么重，显然会是在被带回城镇的那一批里。

就这么走了…那商队里剩下的人怎么办？

慕青怎么办？

江哀生不知道，也不太敢去思考这个问题，周围一圈姐弟两人都搜查过了，那人呢？其他的人呢？

“可我们还能去哪里替你找你的商队？”

觉辛听江哀生说完话，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那些人啊、货啊，全埋在不知何处的沙子里，他们也没办法去找。

“不管能不能找到，你们帮忙找找可以吗？我们一样会给你们支付报酬。”

觉辛避开江哀生迫切的眼神，转头和阿姊用母语速度极快地交流了两句。

出人意料的是她们答应了这个提议。

周明远钱囊还在，但里头的金银放得不多。江哀生只有腕上、耳垂上，慕青先前随手送她的一些珠玉饰品是值点钱的。

因此她们给出的价格并不高，只是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

却没想到他们还是答应了，并不像江哀生刻板印象里修行者那般不为金钱所动。

周明远见她困惑，好心解答了：“我虽然不了解这个‘业因教’，但为了维持运行，在大多数教派里，向上给神使一类的大教徒交钱，也是一种‘功德’。甚至，严重些的，交了没有功德，不交却会惹怒他们信仰的神明。”

好吧，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做好事救人需要启动资金什么的，这也很合理。

也幸好，幸好是这样。

商议好聘请姐弟两为向导的事宜后，他们在第二天天一亮就动身了。

江哀生的腿需要治疗，其他人需要安置，于是他们仍就最先前往了最近的城镇。

谁是距离最近，可在忙忙大漠里，赶去也需要花上一整日的时间。

江哀生腿断了有骆驼坐，可其他人都是走着的。受着伤的人走路，速度更是会再慢上几分。

许是江哀生愁容不展，面上的忧虑露出得太过明显，正走在前面替她牵骆驼的觉辛见状回头。

他用汉语安慰到：“附近就这么一个城池，兴许你的同伴没事，你一入城就可以遇到他们。”

慕青醒后不找自己，反而先进城么？

江哀生明知他这么做的可能性实在不大，却又忍不住期盼。

这一路上，他们会遇到沙漠、戈壁、高山、雪原。

她是现代人，去哪都来去自如几度方便的现代人。

迷路了可以用导航，语言不通可以打开翻译软件，没钱用手机支付也很方便的现代人。

她从来没遇到过自然灾害，就算有，在灾难来之前，出现的会是精密仪器给出的预警。

远赴他国，江哀生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她带着慕青出门，却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件事的危险性。现在她明白了自然的喜怒无常，明白了背井离乡的艰难痛苦，可付出的代价似乎有些太高了。

这是朝廷安排下的差事，只要他们没有死完，这商路就必须接着走。她无法放弃无法逃避。

可如果慕青死了呢，她害死了他，她还能继续轻松自如地和周明远继续走商路吗？

如果慕青没死，她带他来的，她还能忽视这一路上未来可能出现的危险，继续让劫后余生的他和她一起走商路吗？

江哀生不知道。

但到了城镇，搜了一圈，慕青也不在这里。

好消息是这儿聚集了不少商队里头的人，乔业的下属副官带着的大部分人都在这儿。

他们一行人好运气得没被吹散，货物也保存的不错，基本都在。

朝廷给安排的几个向导，和长公主找来的安卡玛尔，也全都在这。

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

没有向导，剩下的人根本不认路，又怎么找来这所谓附近最近的城池？

又怎么…在这茫茫大漠里幸存下来呢。

江哀生不知道。

我女这会的情绪构成是愧疚＞悲伤的，就是因为自己的自大，可能害死了一个信任自己的人的愧疚。

她和慕青的感情线差不多到了好友的程度，离他死了她也不独活的挚爱程度差可远。

但确实全篇两人都在互宠（不出意外的话）[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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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如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