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双眼睛紧盯秦珂,秦珂一时难以解释,他有些许站立难安。也怪自己考虑不周,没有证据就来指认凶手。
但他不想成为笑柄,只得道:“把洛莲舟叫来审讯一番不就清楚了?我肯定是他杀的人。”
“秦公子,话不可以乱说,我儿子与洛莲舟是多年好友,洛莲舟没有杀他的理由。”
秦珂看向声音来源,正是黄栖闲的父亲黄谷。
“呵!那我有什么理由害你儿子?”
不等秦珂说话,另旁的女子讥笑起来。她一身粗布麻衣却风韵成熟,肯定就是黄谷要状告的陈寡妇陈秋月。
“因为你勾引我儿不成,怀恨在心……”黄谷咬牙切齿。
陈秋月翻了个白眼,直接打断他,“你这是揣骨听声,再说,怎么没成?你儿子都求着要娶我了。”
“你这个没有羞耻心的贱——”
“咳——”
黄谷想骂人,江绂假咳一声制止他。
陈秋月委屈哭喊:“青天大老爷明鉴,民妇上月回娘家奔丧,昨日才回来。黄老板被杀期间我根本没在鱼陵县,而且我一个弱女子哪来的力气把一个强壮男人杀死?”说完,她擦了擦眼角。
“本官已派人前往你娘家调查此事,你且先回家去,近日不可离开本县,随时等候问话。”
江绂此话一出,陈秋月转悲为喜,说了几句谢话,欠了欠身,迫不及待跑离公堂。
黄谷急问为何把人放了,围观人群也议论纷纷。
江绂解释:“现今无凭无据,官府没有理由因猜忌扣押方陈氏。”
“那……那你们不可以用刑吗?用了大刑不怕她不招。”黄谷提议。
“大胆!”江绂厉声道:“你是在暗示要本官屈打成招吗?”
他在明示吧,秦珂撇嘴偷笑,谁知一抬眼和江绂四目相对。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秦珂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挠挠头等着接下来的问话。
可过了好一会都无人理会秦珂。
江绂仔细翻着桌案上的文书,还让衙役给黄谷找了把椅子,书办放下纸笔,饮起茶,几个官差甚至打起瞌睡,围观群众聊起家长里短,就连杜初都和刚才的大爷说起了话。
秦珂“孤立无援”,处境尴尬,他下意识摸摸身上,想找手机,自然摸了个空。
这个江绂肯定是故意的,秦珂的怒气上来了,想孤立我,门都没有!他刚要开口问问秦珂时什么意思,门外就传来“来了来了”的喊声。
秦珂回头,老县丞踏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衙役。
两衙役间还有一人,那人三十出头,身着蓝灰色长衫,仪表整洁,面相斯文,一看就是舞文弄墨之人,不过他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伤疤。
“草民洛莲舟拜见知县大人。”来人自报家门。
原来是在等嫌疑人,秦珂的怒火轻轻地消失了。
小说中洛莲舟是个深藏不露的斯文败类,仗着画工出彩吸引不少贵妇千金的青睐,而黄栖闲是做笔墨生意的。两人是发小,后因一女子反目,洛莲舟将黄栖闲勒死后抛尸河中。
“洛莲舟,你可知为何传你?”江绂开门见山。
“老县丞方才告知草民,是秦太丞的公子宣称草民杀害了好友黄栖闲。”洛莲舟边说边看向秦珂,眼中尽是冤屈不解,“草民正准备前去施粥,闻此,十分惶恐,特来公堂自证清白。”
还挺能装,秦珂冷笑。
“草民与黄栖闲是多年好友,从未有过嫌隙,且草民虽未有功名,也读过圣贤书,绝不会做出残害同袍之事。”
江绂面向秦珂,问:“秦珂,你可有亲眼看到洛莲舟将黄栖闲杀害?”
秦珂双目一沉,他没有直接回这个问题,只答:“我的确知道杀人过程。”
江绂眉头微蹙,思考片刻后让秦珂继续说。
面对众人的注视,秦珂紧张起来,他再次提醒自己这只是小说情节,放轻松。
清了清嗓子,秦珂按照记忆侃侃道:“洛莲舟和黄栖闲之前有过矛盾,黄栖闲有心和好,请人做中调和。本月初八晚,洛莲舟受黄栖闲邀约,到黄家铺子小酌,起初两人还算和善,但酒过三巡,双方就数落起对方的不是,且情况愈演愈烈,结果……”
说到这,秦珂用余光扫了扫洛莲舟,对方表面淡然,眼睛却直直盯着堂上的一根柱子,纹丝不动,一看就是在故作镇定。
“结果口舌之争变为手脚之争,混乱之中,黄栖闲拿起酒瓶砸伤了洛莲舟的额头。”
言语间,秦珂悄然走到洛莲舟身旁,他猛地抬手指向对方额头,“你额头的伤疤就是这么来的吧?”
人群发出惊呼,目光也随着秦珂而移动,黄谷则若有所思地看向洛莲舟。
洛莲舟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你受伤让黄栖闲找回理智,他立刻收手向你道歉,而你假装谅解,趁他不备,拿起身旁的麻绳从其身后将其勒死,然后拖动尸体至后院的板车上,弃尸入河。”
秦珂愈说愈兴奋,果然人人都有个神探梦。
一直冷静的洛莲舟突然拍掌大笑,他满脸戏谑道:“真是精彩!秦公子描述的作案过程如此详细,是亲眼看到的吗?”
“我……”他的确是亲眼看到的,亲眼看到小说里写的。
秦珂愣了愣,没有接洛莲舟的话,继续讲述:“当时是半夜三更,附近店铺都已关门,丹青铺又在街尾偏僻处,你以为无人在意,偏偏天不遂你愿,你处理尸体时还是被人看到了。”
洛莲舟猛地看向秦珂,眼中掠过一丝恐慌。
“秦公子不仅血口喷人,还准备找人诬陷我?”洛莲舟怒斥。
秦珂下意识反问:“我为什么要诬陷你?”
“因为你记恨着上次摔下马的事情。”
秦珂莫名其妙:“我摔下马与你何关?”
“秦公子真会装傻,当日你在闹事策马,是我拦住了你,你因此坠马受伤。而我额头的伤也是那时来的,当日在场之人都能为我作证。”
洛莲舟挺直了腰杆,他摊开被裹住的双掌,一气呵成,“我的双手也因拉缰绳而勒伤,大夫说起码两三个月不能执笔。”
人群传来应和声。
“对呀,当日我在场,我亲眼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马还差点撞到我……”
“……”
秦珂傻眼,书里不是这样写的。
在小说中,秦珂就是个衬托大男主的小反派。他与大男主结仇,在闹市策马想撞大男主,结果自食恶果摔死了。那时秦太丞又刚被下狱,昏庸知县趁机落井下石,用漏洞百出的证据将死去的秦珂定为凶手。是大男主坚持寻找真相,还了两个死人公道。
洛莲舟见自己占据上风,得意道:“如果我没记错,本月初五那天,秦公子为了一块砚台可是扬言要杀了黄栖闲的,如今黄栖闲被害,秦公子又能说出案发的准确时间……”
此时,坐在一旁的黄谷站了起来,他面带纠结打量洛莲舟,洛莲舟不自然地转移视线。
黄谷向堂上道:“大人,初八那晚,草民在店铺睡了一宿,根本没看到我儿和洛莲舟来过,更何谈喝酒打架?”
黄谷的话让案发现场不复存在,人群又嘈杂起来。
惊堂木再次响起。
“肃静!”
江绂面上看不出情绪变化,他问秦珂:“秦珂,你怎知黄栖闲是在初八那晚被害的?仵作都不能确定具体时间,而你所说看到抛尸过程的证人又是谁?”
差点被洛莲舟转移了话题,秦珂迅速调整心态,回到正题。
“是……是……”
书中的目击证人是一姓石的女子,黄栖闲和洛莲舟便是因她产生了嫌隙。
石小姐与黄栖闲两情相悦,但石父看不上黄栖闲,却对满腹才华的洛莲舟极为青睐,这导致情侣私下定情,珠胎暗结。
石小姐当晚去找黄栖闲就是商议腹中胎儿之事,结果看到洛莲舟处理尸体。洛莲舟发现她后,便威逼利诱,如果她去官府告发,就会把她与黄栖闲的事张扬出去,来个玉石俱焚,石家名声就毁了,她也不会有好下场。如果她闭嘴不言,洛莲舟则会上石家提亲,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来个“两全其美”。
石小姐受到威胁恐吓,于家中闭门不出。大男主查到石家时,石父石母坚决不让女儿作证,担忧毁坏女儿名节。大男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费尽心力才让知县夜间秘审了此案。
“秦珂,你口中看到洛莲舟抛尸的到底是何人?”面对秦珂的支支吾吾,江绂再次发问。
洛莲舟屏息目滞,其余人翘首以待。
秦珂左右为难,总不能直接毁了人家名节吧?可这只是小说……他不由自主朝江绂走了几步,有衙役立刻拦在身前,他下意识看向江绂。
江绂见他好似确有难言之隐,便准他上前回话。
秦珂小跑两步到江绂身旁,在其耳边低声相告:“是石南的女儿石小姐。”
石南的名字和石楠同音,他记得很清楚,甚至看到时就闻到了那股难闻的味道。
江绂闻言抬头,一双鹰目直视秦珂。
看我干嘛?秦珂眨眨眼,我可没做亏心事。
接着,秦珂把小说中的作案动机也大致描述给了江绂,他说得很投入,完全没注意江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待他一结束,江绂便确认:“你确定是开钱庄的石南石员外?”
秦珂点头如捣蒜,书中确有提到石南是开钱庄的。
江绂敛眉思忖片刻,问:“那石小姐是不是叫石采如?”
“对对对!你知道她?”秦珂惊喜道。其实秦珂早已忘记石小姐的名字,江绂一说他才想起来。
“当然,本官昨日才去喝了她的满月酒。”江绂皮笑肉不笑。
秦珂:“……”
*
秦珂以扰乱公堂的罪名被拖下去挨板子时,围观人群个个叫好。
杜初冲进来阻拦,用秦太丞的名头求情,老县丞洋洒洒背了几条南堰律,表示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何况一小小的太丞之子。
被按住时,秦珂还在用“这只是小说中的情节”安慰自己,直到一板子打下来,他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屈辱是实实在在的。
秦珂痛喊:“狗官!我是来伸张正义的!”
然后,又加了五大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