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玉听他喊站住,不仅没站,还撒腿往外跑了。谁料没跑两步,脚下绊住摔了个狗啃泥。
啪嗒。
白瓷盘子碎在地上,枣泥糕骨碌碌到处滚。
林净玉吃了一嘴草,呸了一声,重新从地上爬起来。
萧逐走到他跟前,目光在他红肿的唇上停了几秒,问:“你跑什么?”
林净玉愤愤然瞪着他,语气不善地说:“你凭什么对宫内弟子滥用私刑,按照门派规矩,你这样是要受鞭刑、关禁闭的。”
萧逐皮笑肉不笑,说:“少主,你是想去告状?”
林净玉昂起头,说:“对!你等着被罚吧。”
萧逐气定神闲,说:“去吧。”
林净玉抬脚就要离开,又听见他缓声问道:“宫主正在闭关,你要跟谁告状?”
他的脚步倏忽一顿,清明宫的三位长老中,有一位是萧逐的师父,有一位是游历在外的长老,剩下的那位是常年授课的夫子。
林净玉:“我要告诉夫子!”
萧逐:“随意。”
看着他这幅临危不惧的模样,林净玉心中有点动摇,但还是给事堂传音告知白长老此事。
若是以往发现弟子触犯门规,他都是心中窃喜,以为对方不过尔尔,根本比不过自己。可……他想到地上嘶吼打滚的弟子,心中却是直发怵,沉甸甸的。
私刑罢了,还如此夸张!实在过分!
可是,没有预料那么轻松,事堂弟子很快回复,说:“白长老现在有要事在身,不便出面,既然林宫主闭关,那清明宫事务就该全权交给大师兄。”
林净玉被绕了进去,说不出反驳的话,但直觉哪里不对劲,说:“可、可是……”
大师兄笑着说:“如何?”
林净玉掐断了传音,不服气地说:“待到我爹闭关结束,我还是要告你的状!那名弟子犯了什么错,你竟如此待他?”
大师兄轻微叹了口气,说:“他偷我殿中的丹药,我这般罚他有何不对?”
林净玉看向殿内,弟子被疼得昏死过去,不省人事,根本判断不出萧逐所言真假。
不过,听到是那弟子有错在先,林净玉顿时缓和语气,说:“即便如此,你也不可私自动刑。”
大师兄:“少主所言有理。你突然来长春殿所为何事?”
闹了这么一通,林净玉没了兴致,说:“我本想问一问你参加朝议的事情,你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他话音刚落,萧逐沉了脸,面露阴鸷,但不过瞬息就恢复方才模样,宛若那一幕只是错觉,说:“谁跟你说要去参加朝议?”
林净玉不明所以,说:“是、是陈睢跟我说宫主闭关,要我代为参加的。”
萧逐:“嗯,的确有此事,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随我来吧。”
林净玉没料到他会留自己,话说出口也不好拒绝,硬着头皮走进去,眼神不由自主落在那弟子身上。
忽然,那名外门弟子睁开眼,他仔细辨认两秒,挣扎着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声音嘶哑地喊:“少主……少主救命!”
林净玉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动作,身侧的仙侍就上前将他砍晕,拽着他把人往外拖。
林净玉急忙说道:“莫要伤及他的性命!偷几瓶丹药而已,也不是什么大罪,他既然受过了刑罚,不必再追究了!”
那名仙侍面露犹豫的神情,一时间没有动作。
萧逐瞥了一眼那浑身是血的弟子,声音轻飘飘的,说:“少主都开口了,那就把人放了吧。”
“是。”
林净玉稍微宽下心,但仍旧有点忐忑不安。
萧逐领着他进了一处茶室,叫人奉茶,又重新端了几盘糕点,说:“你带的糕点吃不上了,吃这些吧。”
林净玉没心思吃东西,嗯了一声,却也没有伸手去拿,问:“届时朝议大师兄也要去吗?”
萧逐嗯了一声,说:“仙门百家都要来人,你若不知该说什么,就不要开口。”
林净玉点头,又问:“陈睢呢,他会不会去?”
萧逐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名字,撑着腮说:“他能不能去,要看自己的本事。”
林净玉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听见他继续说:“东都几处仙家闹了事,要万仙阁剥了驻地仙家的名号,重新筹选,他应该过去了。”
瞬间,他回想起陈睢匆匆离开那一幕,暗自心惊道:“不会出人命吧。”
萧逐不甚在意地说:“那我就不清楚了。”
林净玉猛地站起来,说:“我让他回来。”
从清明宫到东都一般都是走水路,日程有三天,现在,陈睢应该还在路上。
“他走的是临时传送阵,早就到地方了。”萧逐阻拦他,说:“听说抓捕燕飞雪的时候你在场,那你应该知道,万仙阁有个特殊的大阵,能够原地画阵直接传送到天监台,再从天监台传送到仙门各地的传送阵。”
林净玉并非万仙阁修士,是头一次听说这阵法,说:“那岂不是非常消耗灵力?”
萧逐估算了一下,说:“阵法启用一次,能把你的灵力抽干净两次吧。”
林净玉:“……”
他不免担心起来,顾不上跟萧逐打嘴仗,掐了个传音诀,可是,那边迟迟没有连通。
萧逐淡定地说:“大概是打起来了,你别瞎操心了。”
林净玉恼怒地说:“他是我们清明宫的弟子,你是清明宫的大师兄,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拦着他!”
萧逐忍不住皱了下眉,不再纵着他无理取闹,说:“东都的事情跟你我有何关系?”
不对,陈睢离开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萧逐如何知道出事的?除非,他早就得了消息,比陈睢还早。
林净玉起身往外走,没再跟他说话。
萧逐:“站住,不是要谈你参加朝议的事情?”
“不必了,”林净玉察觉此事有猫腻,说:“我去找陈睢,他若是不参加,我也不去了。”
萧逐的面色倏忽沉下来,说:“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去,我也不去!”林净玉一本正经地说:“你自己去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留下面色难看的大师兄。
林净玉倒也没有真的拔腿就走,从清明宫到东都,若是乘船走水路得三天,传送阵途经驿站来回也得两三天,没赶到地方就结束了。
要是陈睢死了……
仔细想想,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
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他的少主位子,他也不必费心思偷什么玛瑙串。
可是,陈睢说还要同他双修,让他结丹呢。他死了,谁帮自己结丹。
对了,陈睢还有纸人储存灵力,不会灵力干涸,肯定没事的。
林净玉呆在殿内,一会想他死,一会不想他死,乱七八糟地琢磨了一堆。
最终,他两指并拢,贴在太阳穴处,再次尝试传音。
“净玉。”陈睢的声音隔着千里,响在他的耳畔,比平常略低沉些,似乎还有风声呼啸而过。
“陈睢,”林净玉眼眸微亮,说:“我都知道了,你无事吧?你别跟他们打,有话好好说!”
那边语气轻松地说:“无事,都是东都的仙家,不会闹得鱼死网破。”
林净玉终于放下心,说:“那你们现在可谈妥了?”
陈睢沉吟片刻,说:“快了,我明日就能回来。”
林净玉嗯了一声,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滋生起难言的嫉妒和羡慕。
明明两人同岁,可天大的难事,落到陈睢身上,好像都能轻松解决,上次的水灾是这样,这次仙家闹事也是如此。
但他连结丹都要人帮忙。
林净玉忧郁地长叹,老天爷啊,什么时候才能对他好点。
陈睢掐灭了传音诀,漆黑的眼眸尽是冷冽,站在陈府的一处后院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数十几具尸体。
唯一还活着的修士哆嗦着朝他磕头求饶,面露惶恐,嘴里全是鲜血,地上是被挑断的舌头。
下一秒,头颅滚地,死不瞑目。
他甩了甩剑尖上的血,收剑入鞘,说:“南柯,把尸体剥了皮做花灯,哪家来的,送回哪家。”
南柯行礼说了句是,招呼几个纸人出来帮忙。
忽然,有只纸童子蹦跳着跑出来,凑到陈睢身边转了个圈。
在月光下,他的眼眸重新变得温和,浓郁到极致的墨色透出一股噬人感,说:“他没有来……不行,你会吓到他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净玉正好在打坐运气,听到脚步声,他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陈睢回来了。
比他预想的要快很多,不过,连续催动两次传送阵,竟然没有灵力耗干的迹象。
林净玉从榻上翻下来,忽然停下动作,皱眉耸了耸鼻尖,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陈睢用过一次除尘术,但他浸在血海里太久,早就习惯了,不能判断有没有残留的味道,见他表情不对劲,说:“我去沐浴。”
“你、你受伤了吗,”林净玉小声说:“不是叫你别跟他们打,伤在哪里了?”
“没有受伤。”陈睢摇了摇头,说:“要不要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