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桃灼和桃华坐上归家的马车,前者道:“今日谢遥居然没找你麻烦,真是稀奇啊。”
后者说:“谢小姐应该是放下我了。”
那可未必。
她观察到谢遥望去桃华的眼神中还有恨意。
世间由爱生恨的事还少吗。
桃灼扫了一眼芷琪说:“如此甚好。”
“今日你我跟着赵伯母学了打马球,下次咱们多练练,说不定就可以上场了……”
桃灼与桃华交流起打马球的要领,各有感悟,互补经验。
日月交替,亮暗轮换,一晃便是几日。
“郡主,大事不好了,郡主郡主……”芷琪不顾桃灼尚未睡醒,火急火燎地撞入房间,拔开帷帐趴在床边,半梦半醒间的桃灼骤然褪去睡意,“怎么了?”
桃华女扮男装的事被发现了?
桃灼的脸色唰唰一白,一把抓住芷琪的手臂,等待下文。
芷琪生生压下手臂带来的疼痛,“是修撰出事了!”
桃灼眼前一黑,“出什么事了?”
不要急,不要急,不一定是桃华暴露身份的祸事。
芷琪:“翰林院的杂役大青来到府上说咱们修撰疑似贪污,被大理寺的人拿住了,之后由刑部御史台联合审案。”
桃灼霎时间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茫然:“贪污?桃华怎么可能贪污!”
“定是有人冤枉桃华。”她赤脚踩住鞋面,“快快为我梳妆,我要去大理寺。”
冤枉桃华的人肯定是谢遥。
她就知道谢遥不会轻易放手。
芷琪出去吩咐人备车,凌诗边帮桃灼梳发边说:“郡主,咱们可要进宫请陛下审案?”
桃灼套上衣裙:“我先去看看桃华的情况再说。”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向凤鸣帝求救。
桃灼带着芷琪凌诗一路直奔大理寺,一顿威逼利诱,才见到了牢狱中的桃华。
桃灼双手扣住栏杆:“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桃华按住桃灼的手:“没有。夭夭,你别担心,我贪污一事尚未确凿,只是御史弹劾,陛下派人暂且关押我,等待三司会审。”
桃灼压低声音道:“你之前说你吃回扣,这不算贪污吗?”
桃华小声说:“算,但我没枉法,不会处以死刑。”
“这事你别插手,全当不知道。”
桃灼反手抓住桃华的手,稍加用力:“我不管谁管!早知道你上京科考能出这么多幺蛾子,我当初就该把你拴在云水村,任你怎么叫喊,也不放你出去。”
桃华还有心情嬉皮笑脸:“现在的你可共情不了当初一心想当官夫人的你。”
“死到临头你还笑!”桃灼恨铁不成钢,下一刻,她哭丧着脸说:“若我们真走到了那一步,我进宫求陛下饶你一命。”
哪怕放弃郡主的身份,她也要救桃华。
“我现在去找谢遥,你别认罪,等着我等着我……”
“夭夭回来,别去找谢遥……”
桃华攥不住飞速远去的衣角,目中上涌担忧之色,冲芷琪凌诗大喊:“你们拦着郡主,别让她做傻事。”
暖光斜入牢房,照得桃华半张脸滚烫落泪。
她遇见桃灼是三生有幸,桃灼遇见她是祸大过福。
……
泉楼。
谢遥一进入包厢,便听到桃灼说:“谢小姐,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桃华。”
包厢内只有她们二人,谢遥不徐不疾坐到主座上,把玩酒杯,轻抬眼眸看向为她斟酒的女子,“桃灼,你能为桃华付出什么?”
桃灼:“谢小姐,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愿意全部给你。”
谢遥瞅桃灼低眉顺眼,讥笑道:“你下跪求我——”
桃灼话没听完,双膝直直往下,谢遥目睹这一幕脱口而出:“我也不会放过桃华!”
桃灼闻言双腿弯到半空僵住,须臾后,不觉尴尬地起身,“谢小姐,有话好商量,我是真心实意求你。”
谢遥问桃灼:“为什么?”
“什么?”桃灼没听明白,“什么为什么?谢小姐,我是个没读过几本书的村姑,你能不能说些大白话,好让我这个蠢人理解你的意思。”
谢遥眼神复杂:“桃华身患隐疾,你为什么对他不离不弃?甚至不惜为他向我下跪?”
桃灼:“桃华是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一开始到我家的时候,我也不喜欢她,讨厌她分走我父母的宠爱;后来,我娘开导我,她说我们有了桃华,我那重男轻女的父亲不会抛弃我们,我才慢慢接受了桃华。”
桃灼真话中掺着假话,细细打量谢遥的容色,再道:“所以,你能放过桃华吗?”
谢遥玩味一笑:“不能。”
桃灼握紧拳头,默念为了救出谢遥不能得罪谢遥,不能得罪谢遥……拳头慢慢松开,“谢小姐……”
“停。”谢遥右手一歪一放,“叮咚”一声,酒杯连带酒水砸在桃灼脚边,桃灼小腿处一片冰凉。
“就算我真的被你感动,你也救不了桃华,少在我面前做戏。”谢遥起身对桃灼说:“你与其担心桃华的安危,不如担心一下我之后会怎么对你,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谢遥观桃灼面色惊恐,心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一小些。然后,她扬长而去,驱车到大理寺。
桃华见到她来,言辞恳切请她放过自己。
谢遥依旧没有心软,提及桃灼在她面前低三下四,凝视桃华向来在她面前不冷不热、谦卑的面容破碎,这会儿满心满眼是心疼之色。
谢遥仍觉不爽,扬言自己下一个就收拾桃灼。
桃华直接跪下连磕数十个头,让谢遥有什么冲着她来,不要伤害桃灼。
谢遥望着桃华鲜血淋漓的额头,不知为什么心中没有半点扬眉吐气的畅快。
……
“就算我真的被你感动,你也救不了桃华……”
桃灼不断重复这句话,一旁的芷琪和凌诗不由担心起她的状态,劝说她进宫面圣。
桃灼让她们闭嘴,深究谢遥这句话的意思,忽而,她冲出包厢,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你们回家不要跟我。”
她拦下一辆驴车,报地址的同时给车夫几张银票,芷琪和凌诗跑出泉楼之际,她已不见踪迹。
桃灼来到青鸟阁,有人接待她到一间屋内,“郡主想买什么消息?”
桃灼推出银票:“我要参与弹劾桃华贪污的名单。”
青鸟阁的管事抽走几张银票,“这些足已,郡主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帮你取消息。”
“吱嘎”几声,门开门合。
“柏疏桦!”桃灼看到名单之上“柏疏桦”三个字赫然与谢遥并排在前,指尖颤抖,身子摇摇晃晃:“为什么?!”
柏疏桦为什么要和谢遥联手针对桃华!
她们哪里得罪了他!
青鸟阁管事蓦然出声:“郡主想买脱困之法吗?”
桃灼眼中燃起希冀,“你们要多少钱?”
青鸟阁管事:“你要和我们阁主商量,这边请。”
桃灼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青鸟阁管事来到顶层,他在门前停下,桃灼推门而入,满屋的熏香扑面而来,身后的门轻轻合上的动静响彻整个屋内,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冲桃灼的脑门。
“阁主,我来买消息,请你现身。”桃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触碰到什么青鸟阁阁主的禁忌。
“桃灼,永安郡主——”
桃灼眼珠往右一转,一佩戴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银衣男子缓缓走出,他嘴中发出嘲弄之笑:“呵呵呵……”
一道银光晃过桃灼的双眼,她眼睛一闭一睁之间,青鸟阁阁主的匕首抵在了桃灼的脸上,语气中充满愤怒:“你不配拥有这张脸!”
哦豁。
她这是羊入虎口了。
又双叒叕碰上长公主的爱慕者了。
寒意紧贴脸颊,桃灼直视青鸟阁阁主的眼睛,“你没有救桃华的方法,你诓我。”
青鸟阁阁主:“我要划花你的脸!”
两人自说自话,沉浸在各自的世界。
桃灼眼见他要动真格,急忙后退,拉开与青鸟阁阁主的距离。
“阁主你冷静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总不能就因为我长得像长公主就毁我的脸吧。”桃灼不说还好,青鸟阁阁主一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心头的怒意更上一层楼,“你不配提长公主,你给站住。”
傻子才站住被你毁容。
桃灼绕到门边,发现推拉不开门,当即放弃逃跑的念头。
她道:“我有一个柏疏桦邱贝对不起长公主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匕首停在桃灼脸前,青鸟阁阁主问她:“什么消息?”
“你先把匕首拿开。”
青鸟阁阁主眯起双眼,桃灼只能换一个条件,“咱们先说好,我说完你不许用任何方式伤害我。”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桃灼只好一口气说完:“我进京前,柏疏桦和邱贝曾经雇我当长公主的替身。”
“你说什么?那两个贱人敢如此羞辱长公主!!!”
青鸟阁阁主原先知道柏疏桦邱贝与桃灼进京前私交过密,却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会雇桃灼当替身!
桃灼就知道眼前的这位听到这个消息会动怒,好在他现在只顾着怒骂柏疏桦和邱贝,无心划花她的脸。
青鸟阁阁主声量渐弱,桃灼又说:“长公主回京后,我可以当证人,揭发柏疏桦和邱贝的罪行。”
青鸟阁阁主:“你不怕得罪他们?”
据他了解那两人的为人,不可能不让桃灼隐瞒替身一事。
桃灼垂眸:“死道友不死贫友。”
“你够无耻的。”
“是,我无耻,我背信弃义。那我可以先走了吗?我还要去救桃华。”
“等等,你不好奇我的容貌吗?”青鸟阁阁主莫名奇妙问道。
“规矩我懂我懂,我一点也不好奇你的真实身份。”桃灼一个劲摇头,晃出了残影。
偏偏青鸟阁阁主不给她苟命的机会,“我是王雀翎。”
“……”桃灼先是无语,再是震惊,“!!!”
他说他是谁?
王雀翎用匕首割开层层叠叠的面纱,一张貌美且不失男子英气的脸庞出现桃灼眼前,她大为震撼王雀翎自报家门的癫感,“你为什么告诉我你的身份?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嘛?”
王雀翎不屑一笑:“你敢嘛。”
桃灼沉默了,她上一息说出王雀翎的身份,下一息王雀翎就用匕首刺死她了。
“我告知你我的身份,是不想下次宫宴再向你敬酒。”王雀翎说。
原来他还介怀这事。
桃灼保证道:“我下次宫宴绝不沉迷你的舞姿。”
王雀翎翻了个白眼,“你最好说到做到。”
桃灼再三保证后,顶着青鸟阁管事惊愕的目光走出了青鸟阁,她一路走出黑市,再招了辆驴车回到了郡主府。
“郡主,您终于回来了,柏姑娘和柏世子一直在等您。”芷琪左盼右盼可算盼到桃灼。
桃灼目光凛冽,她就是为柏疏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