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恨调戏道友三千遍 第21章 召魂（二）

二人视线交锋，僵持不下。直至林宗明轻咳一声，林也知这才领谢朝生走进厅堂。

谢朝生被辞尘舟直白的视线盯得发怵，双眼随意一瞟，就被辞尘舟身后那位弟子手上拎着的乾坤袋所吸引。乾坤袋已被撑至蹴鞠大小，不知里头装的是哪抓来的难治的妖孽，要带与其余宗门商讨如何解决。

二人行至距林宗明最近的位置落座。谢朝生作为晚辈，位置排于林也知右侧，不仅远离林宗明，还与辞尘舟错落开，实乃好事一桩。他头一回在心中感激极了玄梦宗对礼法之严明，校生之约束……

“辞宗主，你既已带来谢朝生重生后的身躯，便将其现于厅堂之上。”林宗明捋捋山羊胡，提到‘谢朝生’一名，仿佛在极力掩盖怒意，一时顺不过气般，胸口剧烈起伏。

谢朝生清楚林宗主在想什么。

无非是‘这个不尊不义坏事做尽且要拉上自家宗门爱徒的奸货！祸害苍生真该遭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此类咒骂之语，碍于修养不能光明正大骂出来罢了。

在背后不是还给他扣了个情场淫|乱、手染鲜血的无耻之徒高帽么？

主位后侧有一门，通着玄梦宗茶室。一人端着茶水走进厅堂，报菜名似的将几人贵称道上一遍，这才从林宗明起始斟茶。

一屋子坐着的都是修真界身份高贵之人，谢朝生这幅皮囊顶的贵公子身份，自然而然被排在最末时。

他面对为自己斟上小半杯茶水的林昀汀，提起唇角，微微颔首。

这孩子竟然能记住自己不爱饮茶，细心至极。

“将乾坤袋打开。”辞尘舟随手将热茶往旁挪了挪，可说是极其不给面子。这副旁人瞧了会大吃一惊道其欠鞭子的做法，谢朝生见他如此这般是打自自己首次因炸伤、留愈玄梦宗过后便开始了。

未曾想他竟会打那时起记到如今，自己若是被发现身份当真死无葬身之地了——虽说第一次被围剿时，身子被炸成血沫，多年来困在镇法之中也从未吸收到远方而来的香火……称得上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于挫骨扬灰。

与辞尘舟同行而来的云岐宗修士绕至柱廊正中央，念咒极轻，乾坤袋旋升至堂顶之下。

修士掷地有声喊出‘放！’，乾坤袋倒转，缚于袋口的金线抽丝般倏然飞出，哗啦一声，一僵硬之物从袋中掉落，在地上砸出闷响。

霎时间，尸身腐烂的腥臭味在厅堂中散开。

除去云岐宗两位来客，众人皆惊，饶是林宗明见多识广、身参百战，优秀门生似桃李满了天下。仍是盖不住神色里一闪而过的震惊——

乾坤袋，四海八荒，重金难求。结果里面掉出一条死狗，且在春日溃烂至此地步，究竟在哪儿待过犹未可知。

总之，这手法足够惊世骇俗。云岐宗用乾坤袋装了条早已僵硬的土狗，这样的消息一旦在仙门百家内流传开来，当年与谢朝生撇清关系尚可施行大义灭亲之举、参与围剿、领得头功，眼下无人为他们买账，云岐宗怕是再甩不开这一身笑料。

竟还拉上玄梦宗一齐，议论一只狗里是否藏着邪修的死魂。

只要在座的不疯不癫、不痴不傻，便都能想到——

谢朝生如此重欲重利、致力于为非作歹之小人，随意夺了哪个皇亲贵族、名门望族之仙门修士的舍，哪怕是山野村夫，也总比重生于一条狗身上好吧？

实在惊悚至极！难道谢朝生被镇后，太久不现人世，成一清新脱俗的脑残了么？

林宗明面露难以启齿之色，辞尘舟见状，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揭盖刮着茶沫，道：“林宗主若是不信，便拿出识魂器，一试便知。”

灭天邪修重生，此乃苍生大事。

不论修真界或是坊间，世人早早听闻谢朝生这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终有一日将卷土重来。加上云岐宗亲自设下镇魔阵，镇法威力既要消磨殆尽，按理而言云岐宗首个觉察。

林宗明活了大半辈子，并非对辞尘舟的心思不解。

报复、忌恨，以至于江湖中有关谢朝生一丝风吹草动，也要引得他如临大敌。

“彦度。”林宗明看着蜷缩于地的死狗，头疼起来，一手撑着额间回避那荒唐的画面，一手朝林彦度那挥了挥，“将识魂器带来。”

林彦度拱礼道：“是。”随之转身离开。

谢朝生自问对辞尘舟有愧，却从未起心害他。他只在外睡一觉起来，云岐宗被邪修洗为血海，瘴气滔天，千百只鬼雾撕咬宗门修士校生，这盆屎毫无疑问地扣在他脑门上。

修真界因他，死伤无数。

谢朝生自诩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自然都不愿意待在仇人面前，遭其反复试探。

尤其在拿来识魂器的情况下，再老老实实端坐于大堂，于他无利，于林也知而言亦是如此。

他摆出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请令回林也知所住清泉居。

此举动使得厅堂内诡异寂静下来。

林宗明此番唤这慕家小子来，也是为了叫其知难而退。他本是松了口，要将这孩子交给林也知，可这孩子太不争气，一趟魇魔之行下来要了半条命，不得再交于林也知，毁他爱徒清誉。

见其不回话，林也知起身道：“叔父，慕思越本就为魇魔所伤其身，此情此景，已不适宜他留下。”

林宗明大抵在命人传他来此时，对乾坤袋所装之物还未猜测。此番见识到，连同自己这样身体强健之人也不能承受之物，却是不该拉着一个初出茅庐的病弱小孩儿一齐受罪。

再者，爱徒也替其求情，以及近日来用于慕思越身上诸多的仙草名药，自己也实在不想就此浪费，过几日孩子身体稳定便将其送下山。不多思虑，他颔首示意谢朝生退出厅堂。

“且慢。”

谢朝生正暗自窃喜，却没料到辞尘舟早将自己此行此举看进眼里。趁他正预备转身打道回府，将他唤住。

……苦矣。他顺着步子调到辞尘舟面前行礼道：“辞宗主。”

辞尘舟冷哼道：“这位小公子怎么一听到识魂器就要跑？”

“辞宗主，此事你大可去问林宗主，或是淮瑜君，晚辈近年来体弱多病，多是卧病榻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仙门百家不认识几户，更莫要说什么魂器了，况且……”

谢朝生的声音忽地弱了下来，他那张惨白的脸上，难得见到难为情的神色，目光投向主位林宗明，见对方没有制止之意，只顾自己品茶，这才磕磕巴巴接着道：“况且，辞宗主，你这东西的味道，实在让人难以恭维，晚辈连淮瑜君房内的熏香都受不了，更别提这个了……晚辈在府中，母亲从未让我闻到过……”

他就差手指着辞尘舟跳着骂‘你带来这玩意儿真臭！’了。

在座无痴者，谢朝生已将话说得足够委婉。他作为主家的人，钱塘南府慕家又属凡世权贵，辞尘舟自是不能太过明目张胆针对，不然便是自找麻烦。

引得此言，倒叫辞尘舟背上为长不尊的罪名，只得黑着脸不情不愿将他放走。

他不记得自己多久不见辞尘舟吃瘪的样，识相地闭嘴，故作乖巧离开，至十五摞阶梯拐角时，终是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林彦度正巧带着识魂器赶来，与谢朝生打了个照面，好奇道：“慕公子，何事如此开心？”毕竟他方才走时，厅堂之内气氛凝重。所论之事还有关于那集齐百家愤恨之情的谢朝生。

谢朝生神秘兮兮地冲林彦度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待林彦度反应过来贴过去时，对方这才同他耳语：“我听说那乾坤袋相当贵重，那人竟用来装狗，你说逗不逗……”

“宗门之内禁止议论旁人！”林彦度闻言，脸色一变，后撤几步道。

无趣的小正经。谢朝生想，这林彦度与自己不甚投缘，反而像极林也知、淮瑜君那个老正经，脾气倒与辞尘舟相似。

他向前几步，手往林彦度肩头一勾，外人看来亲密无间，嘴上却在揭人短处：“怎么？你和昀汀小兄弟不也在背后编排过我吗？”

林彦度躲闪开来，欲要争辩，奈何玄梦宗从不允许校生与人发生口角，算不得伶牙俐齿，憋得脸带着脖子一块儿涨红起来，半晌挤出一句：“你……你胡说什么？！”说罢，懒得再搭理他，夺步离去。

谢朝生将手背在身后，待林彦度愤懑走远，指尖星火复而消逝。

………………

再次听到厅堂传出的消息时，是傅舟与阿七两个不受玄梦宗宗法约束的外姓客者在议论。

谢朝生执着玉筷，郁闷扒拉清粥里飘着的菜叶，心思早已落在傅舟二人身上。

“那灭天邪修，出师未捷身先死，好不容易挨到破阵，竟然变成狗被马车撞死了……罪有应得。”

傅舟留下这句话后，便被林也知叫去为全院的水缸换上新水。一些满水的陶缸甚至要他抗到水池边倒掉重打，问起便说是甚么新旧交替……

莫名其妙。

傅舟被折腾得连着好几日都在谢朝生门前叫苦不迭，谢朝生一个锁音符，叫傅舟一到他房门前就说不出话来，总算清静下来。

识魂器在土狗的尸体上影射出谢朝生的一缕魂魄，辞尘舟再无理由过来找他，自然年也不会发现他还活着。估计已是大仇得报，谢朝生重生变成狗、命绝当场的消息放出去，甚至能看到有修士扯着‘灭天邪修变成狗’的横幅四处游历。

谢朝生不要脸，不然为千夫所嗤笑的境况下，早就郁郁而终了。

他只心觉，无人来找事，日子终于可以正常过上一段时间。

由于玄梦宗的菜食在谢朝生看来，实在难以下咽，于是便提起傅舟前几日转述慕家主母的话，真叫傅舟下山进城，将慕家的厨子带进了玄梦宗。

谢朝生初次见那厨子，吓得手上的话本子都要掉到地上。

他从未在钱塘见过相貌身形如此、如此彪悍的男子。大抵是他到了钱塘，在玄梦宗待得更久些。于他而言，打交道的钱塘男子，大多都如同玄梦宗修士，是个白面小生。夸张到哪怕他厌烦极了唐家唐储让，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也长了副好面貌。

仔细问过傅舟，谢朝生才得知那厨子是打渝州城而来，各个地方的菜系都会些，至少不至于同玄梦宗膳食那般寡淡。

有人贴身伺候、优哉游哉之下，他切身体会到，当初抢占慕思越的身子一事，他做得有多么惨绝人寰。

慕思越因常年卧病，与亲生爹娘也算不上熟，折腾几年，在鬼门关前走过几回。那么多年拼了命要好起来，好不容易盼到日子，却因自己一命归西。

他不止抢占慕思越的身躯、生机，还有被捧在手心的日子，以及慕思越亲娘的疼爱，属实不该。

连着过了快一月潇洒又纠结懊悔的时日，谢朝生愈发感到心慌。

他翻身下榻，仅穿身里衣便打开门扉，一阵清风吹来，他这身子竟已不如从前那般容易染上风寒，玄梦宗的药材当真将这副身子养得不错。

“二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傅舟还是紧张自家公子。

谢朝生拍拍傅舟的肩，道：“你去将淮瑜君唤来。”

不等傅舟回话，话头便被人抢了先：“你在找我？”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谢朝生不顾林也知面色，一把将其拽进屋子。

一张符纸飘飘然旋飞至二人发顶，罩起隔音结界。

“淮瑜君。”谢朝生郑重道。

林也知抬起眼帘，瞧着他：“怎么？”

忽而间，春风呼啸，纸窗遭几番冲击，向内破出口子，房内卷进几片绿叶，其中一篇摇晃着身子落于书案间翻阅开的古籍之上。

上面画着精细的人体，在心脏位置打了个红圈儿。

林也知垂眸，目光朝书落去，眼角红痣跟着他垂眸的动作，向上移了些。又因其蹙眉，向下压了些。

见对方许久不答话，林也知这才重起视线，直到撞上对方如同十五岁那年神采奕奕的神情——

“你我二人联手，将慕思越的魂魄召回吧。”

该到江湖篇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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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召魂（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