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栖木 第15章 第 15 章

林西对于“喜欢”这种情感，向来是非常不敏锐的。

除非当事人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不然要靠她自己意识到有人喜欢她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喜欢”这件事，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从未被重视过。

按照林东振的教育，喜欢的东西，都是无用的、没有意义的。只有不喜欢的，才是有用的、有价值的。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西对喜欢的情感是矛盾又排斥的。一方面是来自情感和生理层面无法控制的被吸引，另一方面则是理智不断的拉扯，告诫她这是没用的，是没有意义的，是浪费时间的。

直到上了初中后，迟钝如她也逐渐发现了身边一些同学之间更加亲昵的关系。她其实还是不理解的，有什么用处呢？能让成绩变得更好吗？并不会。那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喜欢把精力不由自主地放在这上面呢？想不通。

虽然是自己搞不明白的事情，但她也依然守口如瓶，从来没有在和老师沟通的时候刻意暴露过什么。他人的事情，她没有干涉的权利，管好自己就行了。

只不过从初三开始，林西倒是意外地察觉到有人过于直白和明显的将目光放在她身上，那是一种毫不遮掩的索求目光。

她大概能意识到他在等她回应些什么。可是是什么呢？当时她忙着学习、考试、参赛、择校，根本没有时间抽空停下来好好思考。

或者，更简单的原因，她就是不喜欢他而已。比起大脑需要时间的思考，她的心早就给出了答案。所以她不在乎，不关注，不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现在看着这几行字，林西像是终于觉醒了一般意识到，也许发短信的这个人，只是喜欢她而已。

原来她也值得被喜欢吗？

【不快乐。】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回答了对面那人的问题。

似乎是没想到林西真的能像对待正常人一般和自己聊天，对面反倒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迟迟没有回复。

很久之后，久到林西已经回到寝室准备入睡，久到她甚至以为对方只是心血来潮逗她玩玩，久到她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时，对面有动作了。

【出什么事了？】

要告诉他吗？能告诉他吗？林西迟疑着。但她真的需要倾诉，她需要有人来为她指点迷津。哪怕这个人也许是个变态神经病。

毕竟天才和疯子，就在一线之间。

理论上讲，这并不是最好的人选。但是，很奇怪，每当只有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她才能放松地做自己，那个本我才能自然而然地被展现出来。

【我认识你吗？】

文字反复出现，后被删除。最后，林西不确定地问出了一个看起来毫无意义的问题。毕竟对面说得是不是实话她根本不知道，可是……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真真假假都不再重要。

依然是长时间的等待，兴许太晚了，人家没看到。模糊中，林西抱着手机已然睡去。

“林西学姐！”姚倩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抱着书正要离开教学楼高挑的身影。

她飞奔着跑向她的身边，像一只灵巧的燕子。

“学姐，听说你这次又得了第一，恭喜你哇！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姚倩眨着一双星星眼崇拜地望着她，完全一副小迷妹的模样。

蓬勃有朝气的小姑娘太可爱了，林西看着她表情丰富的小脸蛋也被逗笑了：“谢谢你呀。”

“不过学姐，你知道下次郁少爷什么时候还会来圣羽吗？”小姑娘向她靠近了一些，专门压低声音悄咪咪地问道。

郁则夜？

“呃，我不知道。”林西摇了摇头。可是，为什么郁则夜的行踪要来问她？

“啊……我还以为……”

林西迷茫地看着她，这姑娘的脑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没事没事，对不起打扰你了学姐！我先走啦！”说罢，她又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林西的视线中。

都什么跟什么。所以，她的成绩连低年级的学生们都有所耳闻吗……

看来郁家钦点的人选果然时刻受人关注，等他们知道她要反悔放弃这一切的时候，林西尝试着想了一下同学老师们的反应。

嗯……脑补不出来，顶多就是替她遗憾一下吧。毕竟一个普通人好不容易撞大运，攀上了郁家这棵大树，没想到居然不乘凉反而要跑去太阳底下暴晒，傻噢！

不过无所谓了，她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已经敲响，刚才路上还有不少嘻嘻哈哈打闹的同学们现在都呼啦一下冲回了教室。

上周林西和英语老师聊了聊口语练习的方法，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自己干练的进步空间还是有限，所以英语老师和她约了时间帮她进行一对一的订制训练。

今天下午是第一堂课。

初秋悄然而至，当一片浅黄色落叶徐徐掉落在脚边后，林西才恍然惊觉天气早已转凉。

秋风萧瑟的意味并不浓厚，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的外套和带着凉意吹起衣角的风，她甚至都意识不到季节变换。

「真舒服。」

秋天即使正午的阳光也并不灼热，它温暖地洒在每一片土地上，暖烘烘，懒洋洋。

簌簌——

林西刚享受了片刻的慵懒就被打断，她循声向后望去。

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只除了晃动摇曳的树枝和被踩扁的一小撮草坪。

正午艳阳天也能闹鬼？？？

林西木着脸正准备离开，突然被一小片忽闪忽闪亮晶晶的碎片吸引了注意，是落在不远处那块草丛中的。

犹豫再三，她还是快步走上前去。

「好像是在这块来着……果然！」

一个吊坠模样的银色挂饰正孤零零地躺在草坪上，林西弯腰捡起来后仔细打量着，这个图案倒是蛮有特色的。不是青春期少男少女追逐朋克暗黑摇滚风的骷髅头或十字架，只是非常简单的月牙的形状。不过不是那种市面上经常见到的普通扁平或者半个圈的月亮，这个银质的半月牙被正面被细致的雕刻出3D的凹凸感，非常立体，背面是完全平整的，摸起来手感很好。

微粗的银质链条和有点重量的挂饰，肯定不便宜。不过倒是有一股现在流行的性冷淡风，林西下意识觉得这是一条男生佩戴的项链。

嗯，感觉它主人逼格挺高的……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位公子哥的东西了。

和老师约好的时间快到了，林西没再耽搁，她只好先暂时收起了这条被人弄丢的首饰。

「到时候交给学生会吧，他们应该能找到失主。」

林西越走越远，她也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后不久有个人影匆匆忙忙地跑到刚才那片草丛中翻找着什么。

“md，到底去哪了……”

【周五下午5点，练舞室。】

咦？林西结束后看着手机里多出来消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大少爷什么情况？居然每周都能来圣羽了吗？

她还以为下次怎么说也要到一个月之后了，再或者哪天梁昂心血来潮的要专门跑来折腾她。

有意思，少爷的自由程度貌似在一点点变高。

再次从游泳馆出来时，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袋子里装着湿漉漉的泳衣和毛巾，林西马不停蹄地就往寝室跑去。

“林西。”

「耶？这时候谁找她？」

站在路灯旁的女生比她还要高一些，深棕色的格子短裙下是一双被黑色丝袜包裹着的美腿，上身则是低调却修身的黑色毛衣。很美式少女的穿搭，不过配上她被挑染过的短发和眼尾飞起的眼线，脚踩一双黑色马丁靴，凌厉的气场瞬时间扑面而来。

季雨岚？学生会有事找她？不会是来催稿子的吧！

“季部长，有什么事情吗？”林西眼瞅着大美女迈着长腿朝她走来，心里微微打鼓。

不能怪她，最近事情太多了，她哪有时间动笔……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得跟你讨论一下假面舞会的事情。李晨源那家伙这次考试滑铁卢了……”提到副会长的大小姐立刻换了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他爹妈因为他这次的破烂成绩要断了他的未来，那个混蛋说什么现在就要开始为期末复习，然后就一股脑的把学生会的事情都丢给我了！”

“我们策划部本来就为了这次圣诞节的活动忙得焦头烂额，现在总指挥给我甩了这么大一口锅，那四个少爷是一点指望不上，我真是……想砍了他们所有人。”

那个，大小姐，你不要恶狠狠地对着她说呀……

“你开始写主持稿了吗？”季雨岚美眸一转，大的出奇的猫眼盯上了她。

“还没……”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林西在心里发着抖。

“那太好了。先别写，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等我们把流程过完一遍你再开始也不迟。”

呜呜，大小姐人好好！原来不是来找她算账的！

“周五三点左右可以吗？”季雨岚看着女生在灯光下乖巧安静的脸，暴躁的情绪褪去不少。

“可以的。”

“行，到时候学生会办公室见。谢啦！”大美女干脆利索的商量完，大步流星地向校门口走去。

「真的好漂亮。」

林西望着那个潇洒又美丽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不可否认，虽说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可避免的羡慕，但她真的很喜欢这所学校的女孩子们。要么是温柔活泼的公主，要么是霸气无敌的女王，反正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活得色彩缤纷又别具一格，她也在这样友好可爱的氛围里像个掉进雨天的蜗牛一般渐渐探出触角，开始迟钝缓慢的开展和探索自己的人生。

属于她的独特人生。

咔嚓——

女生嘴角带着恬静微笑的画面被定格了下来，焦距倒是被意外定在了她头顶的灯泡上，面容在照片里有一点模糊，但夜色中朦胧的氛围却让她看起来是那样柔和，似水一般干净透明。她像无时无刻流动着的液体和空气，因着好奇心走走停停，却并不为谁所执着。你抓不住她，也强迫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跟上她的步伐，任她自由流淌。

观察她，但不要定义她。吸引她，但不要控制她。

你无法阻止飞鸟对自由的渴望。

允许她成为自己。

夜幕笼罩，万籁俱寂。

午夜时分，这张照片连同着其他相片一起被打包发送了出去。

黑暗中有人点开了它们。

各式各样的生活照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有些完全高糊，有些只照到了侧脸，大部分则是背影，甚至没有一张是正脸对着镜头的，这明显是有人在画中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到的。

照片像播放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变换着，直到鼠标停留在了最后更新的那张，那张女生站在夜色中独自微笑的画面。

夜深人静，谁的名字似是被嚼烂了般的在谁的口中回味着，一遍又一遍地低语。

低哑到模糊的气音在出口的下一秒就立即消散在空中，不曾出现，不曾听见，无法捕捉。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回答我。”

“告诉我。”

“回应我。”

“林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