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爷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干燥的空气。“小伙子,我刚去问了三大爷,不巧,他今天下地帮人剥苞米去了,人不在家。不过没事啊!”老人连忙安抚,“一会儿我让许诺去问问邻居,看谁家有闲人,送送你,成不?”
“不用问了。”许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爷爷的话。
周凛满脸问号地看向他。
“一会儿我送他。”许诺说得理所当然。
“你不是说你没满十八吗?”周凛抓住他之前的话柄。
“刚刚满了。”许诺抬眼,目光里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你记性真好”的意味,“到今天下午两点,我正好十八岁。”
“但你还是没证啊?”周凛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
“我送你到路口。有一段路,你自己走过去就成,没多远。”许诺抬起眼睛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边查得不严。”
还没等周凛组织好语言反驳,爷爷已经连忙拍板:“行行行!那就这么定了!许诺你待会儿一定把人安全送到路口!”老人似乎对孙子的车技和安排毫不怀疑,毕竟这小子从七八岁就开始开摩托,只是没证,但驾驶年龄不亚于老司机。
饭后,周凛趁许诺去后院喂鸡,将身上仅有的五百元现金,悄悄塞进了老人枕头下。他知道这微不足道,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表达心意的方式。
许诺喂完鸡回来时,周凛正站在院子里,举着相机。镜头里是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连绵起伏的青色山峦,以及院子里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油油的菜地。每一帧都是绝美的自然画卷。当他将镜头对准那间破败的石头房和檐下的爷孙时,一种沉重的人文气息扑面而来。
可拍下来又能怎样呢?带回上海,作为都市猎奇的谈资吗?同事们或许会惊叹于画面的质朴,却永远无法理解这静谧背后的艰辛。在这里,周凛时刻提醒自己,收起那份不合时宜的怜悯与优越感。你所不能忍受的,或许是别人日复一日的日常;你所珍惜的,也许是别人无法奢求的梦想。
世上各有各的苦,周凛在这片沉默的大山深处,仿佛再次领会了这句话的重量。
许诺径直走过这个似乎陷入哲学思考的陌生男人,拿了块半干的抹布,走向那辆旧摩托车,仔细擦了擦后座。
“你刚才怎么不擦?”周凛看见他的举动,忍不住控诉,“我的裤子都快被你当成抹布使了。”
“忘了。”许诺头也没抬。
“爷爷,我们走了。”两人终于准备出发。
“好好好,路上千万小心!小伙子,有空再来玩啊!”爷爷站在门口,用力地挥着手。
“好的,爷爷,再见!谢谢您的面!”周凛也大声回应着。
这次一坐上后座,周凛就立刻抓紧了车架,抢先声明:“你慢点开!别再把我甩出去了!”
“爷爷,我们走了。”许诺却根本没理他的要求,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跟爷爷最后道别,随即拧动了油门。
摩托车再次驶上崎岖的土路,山风呼啸着从耳畔掠过。
“你是上海人吗?”许诺的声音夹在风里传来。
风声太大,周凛差点没听清,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回应:“我不是!”
“那你是哪里人?”
“我江苏的!苏北!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学地理。”许诺回答得理直气壮。
“哦。苏北就是在江苏的北边,”周凛莫名开始解释,“我们苏北人,经常被苏南人瞧不起的。”
“哈哈哈哈哈——”前面传来许诺毫不掩饰的笑声,“你们江苏内部还搞这一套?”
“搞笑!歧视哪里都有好不好!就像你们山里和山外,难道就完全一样吗?”周凛感觉自己在对着风呐喊,“我们无法消除歧视,只能自己变强。”
“那你是干什么的?”许诺换了个问题。
“我在上海开公司!我们主要是给大型互联网公司、金融机构的数据中心,提供更高效、更节能的液冷服务器机柜和整套散热系统解决方案!”周凛尽量用通俗的语言描述。
“那学什么,才能去你们公司?”
“我们公司啊……其实没什么硬性要求。”周凛迎着风,话也变多了,“做这一行,最重要的是性格要吃得开,脑子要活络。学什么专业倒无所谓。关键是你得懂客户想要什么,也得懂自己的产品能做什么。我们现在主要还是和工厂合作,但我希望,以后能有自己的研发团队。”
“嗯。”许诺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摩托车渐渐驶近山脚,远处的房屋变得清晰。
“一会儿到了下面,你跟我一起推车走吧。”周凛忽然提议,“到街上,我给你买个蛋糕。”
“为什么买蛋糕?”许诺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似乎已经猜到了缘由,却还是故意问道。
“我去!你不是说你今天生日吗?十八岁生日啊!成人礼!”周凛的语气夸张起来,带着一种“这你都能忘”的不可思议。
前方,许诺握着车把的手微微紧了紧。山风掠过他微热的耳廓。
“哦。”他应道,然后几不可闻地补充了一句,消散在风里:
“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