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44章 肆拾肆

“放开他！”

权释冷肃到俊逸的矜贵面容混杂着淡薄的从容，他双手持枪指腹贴着扳机，身姿挺拔端正，压低眉眼打出的视线穿过十字准星，是十分标准的射击姿势。

程南星阴冷的勾唇，他就知道王妙娟那个怂女人只会耍嘴皮子不靠谱，手上下意识一用力，鲜血已经顺着薄片淌出，染红了掌心：

“小鬼，他的命在我的手里，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omega阴毒的扯过喻辞的领口挡在他身前，臼齿上下碰撞摩挲，挤出不耐烦的语调：

“有本事你就朝这儿打，我死能拉上曾经声名赫赫的喻辞陪葬，不亏！”

两方不甘示弱的眼神博弈中，对方似乎玩味又胜券在握的等待他开出放了喻辞的条件。

权释无可挑剔的眉眼丝毫不慌，他描摹着微光下脸色失血惨白，清癯瘦削的喻辞，神色依旧的维持着动作冷声道：

“别动他！条件，你想要什么大可以提！”

“别逗我笑了小朋友，你们TBT暗度陈仓的还少吗，呵，保护，说难听点的和监禁有什么区别？”

程南星轻蔑的冷哼，非常自然的放松锁着喻辞脖子的小臂，展开手心扣住他瘦到脱骨的肩头：

“别废话，我要的，就在我的怀里！”

胸腔嗡嗡震响引得半褪意识的喻辞双耳嘶鸣，他忍住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咬破下唇清醒了几分，当即对上权释没离开他的一双眼睛，低声沙哑的喊道：

“开枪！他不敢动我！”

“我的小喻老师，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倨傲的声音迅速打断他，长而细的手指顿时扼住了脆弱的咽喉，喻辞猛烈的咳了几声，脚步虚浮的紧跟着程南星细密的步伐往窗口退去。

“别跟过来，也别释放你的信息素意图压迫我，我说了除非你也别想喻辞活着！”

程南星疾步而驰，先一步拽着喻辞扔上了桌子。

alpha移着枪身，凛冽着一双深邃的瞳眸冷静判断着射程，忽然，他扫到了柜扇破裂的顶部——一个硕大的木箱摇摇晃晃的贴在上方！

电关火石之间，喻辞空茫的视线霎时间和alpha沉黑如潭的双眸交叠，第六感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消音枪子弹夹杂着火星出膛的一瞬间，程南星叵测不明的神色闪过一刹那的错愕，轰然倒塌的木箱掉落的几息，他割破衣角用喻辞脖颈的血濡湿，猝然推开omega毫不犹豫的钻入窗户空隙一跃而下。

“砰”——！

噼里啪啦从天而降的砝码连带着沉重的箱子砸在了喻辞躲闪不急的小腿上，他无力的倾倒而下，本就惨白的脸色唰然瓦解掉最后的沉稳，任由飞扑而来的权释一整个将他搂进怀。

喻辞的紧绷的精神撑到了极限，点地即痛的脚踝无疑是被砸断了，刺疼顺着小腿直逼大脑神经，可他还是强撑着权释单脚站稳，仰头晃掉不断朦胧的视线，攥到发白的双手唰然捧住权释一张犀利冷硬的脸，上下左右巡睃，语气虚弱但强硬的抢声：

“你有没有受伤！外边的人呢？杀了还是放了…唔！咳咳！”

他没多少力气的声音突然被撞得稀碎，喻辞咔咔咳了两声，一口血气堵在胸腔前，瞪着眼睛感受着交颈之人皮肤的灼热和心脏猛烈的撞击。

权释结实有力的双臂受力紧锁，隐忍克制的阴劣恨不得想把眼前人融入骨血拆骨入腹化作一体才解恨意，空中苍松伏特加与茉莉白兰地的味道萦绕交缠。

喻辞隐约嗅到了安抚信息素的味道，警惕僵硬的身子随着粗重的呼吸逐渐瘫软，夜风吹拂了很久，他以为就此而止，权释破冰般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倏然不肯罢休的从咽喉迸出：

“为什么不摁信号器！”

“我给你机会抓程南星，不是让你去送死的！为什么不摁信号器，如果我没赶过来，你是不是哪怕和他一起从楼上跳下去血溅当场也不肯出声喊我！”

权释拉开两人距离，视线紧跟着喻辞一贯撒谎前飘忽不定的眼睛，强迫的扣着他的下颚和自己直视：

“喻辞，你不信我！你在担心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是你也被angel改造过，还是你是宋寂遥的儿子！”

“你都听到了？”

喻辞当即双瞳一寒，松弛不久的身子瞬间被警觉的神经支配，下意识半撤一只脚。

可小动作却被alpha尽收眼底！

权释绷着脸扯出一声冷笑，他行如流水的收枪脱衣，把眼前瘸了一只脚试图拉远距离的omega从上到下裹得密不透风，强硬的打横抱起，居高临下的道：

“从这到分部的十几分钟，你最好用你金贵的脑子组织出一套能够说服我的说辞！”

喻辞闭口不言，任由鼻腔铜锈味的血肆意漫发，他一双死水微澜的眼睛躲在外套衣领下，半晕厥的压着眼线敛着疾步而驰alpha被微光割裂成明暗又冷硬十足的侧脸。

臭极了。

但他没有什么能够解释的。

无论是关于程南星倾口而出振人心扉的荒唐言，还是他从埋葬蒙焯的那座山上回来之后与TBT脱离频率布下的局。

都没什么可说的！

楼底下红蓝闪烁的警灯“唔哩唔哩”响彻天际，昏倒在地的四个一年级的已经被医务人员抬上了救护车。

权释抱着不省人事的喻辞避开人潮刚出门，迎面便撞上仓惶赶来外套纽扣都岔位的路遥。

“这怎么回事？！”

路遥擦干净雾气蒙蒙的眼镜粗俗的挂到鼻梁上，甚至都没看清楚宽大外套裹着的喻辞如何了，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跟到权释身后绕过一众看热闹的人，从后门坐上了紧急从TBT调来的车。

“程南星。”

车门“砰”的禁闭，汽车启动后，仅仅三个字霎时让路遥神色一变。

“他追到这儿了？！”

“算是，但也算在计划中的一部分，一开始，是想引蛇出洞。”

权释头疼，坏就坏在他给了喻辞太多信任。

礼堂的事儿就是姓程的亲自递来的挑战书，喻辞一早就猜到了，蒙焯事发之后，程南星一定会想尽办法，哪怕那个疯子是烧杀掠抢让得他参与研究。

alpha脸色阴沉，漠然的视线定格在omega紧蹙着眉头昏睡的脸上，指腹搓着他口袋里完好无损的信号发射器，不动声色的分析这本晦涩难懂的书。

只要摁动，埋伏在周围的侦缉部便会蜂拥而上，可是事实，从一开始，喻辞布的局连他也算计了进去！

这个看似配合他们调查angel的omega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让TBT活着抓到程南星，哪怕拼上自己的命也得殊死一搏堵上某些未被察觉但貌似呼之欲出的秘密——

“…没想到宋寂遥死之前还给世界留了这么大的一份礼…你也在享受angel带来的好处不是吗…！”

权释死死的沉寂在程南星看似不经意挑逗的几句话里，他无比难耐而冷静的注视着怀里胸腔无声起伏的omega，抱着他的双手发冷发寒，旋即重重一握，青筋暴起。

“你们疯了，明知道他们意在小喻教授还敢拿他的命冒险？！”

路遥哗的直起身板，他警惕的看到了前后车跟着的侦缉部一个小队和车内副驾驶持枪的分部侦缉部二队队长，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走了学校那边谁去交涉？！”

“边序已经到了。”

权释示意司机关上透风的窗户，收缩双臂克制住压抑的隐忍，却愣是拿怀里连命都不要的人没一点办法：

“给谢驰扬发消息，让他现在去医院接明意过来！”

到达分部后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车子拐进几栋巨大矗立的建筑内，正前方熄了灯的大G利索的下来两个人影，男的是谢驰扬，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位瓜子脸的女生，身形颀长，看起来年龄不大，她面部线条流畅优美，鼻梁高挺，透亮镜片后的一双杏眼清澈而冰雪聪慧。

谢驰扬伸手去接喻辞，被权释抬手打断，几人浩浩荡荡的疾步冲向一楼休息室，一身宽松卫衣休闲裤的明意眼尖的瞧见了权释半块肩膀鲜红结块的血，于是脚下生风神色稍紧了几分：

“人怎么样了？”

“晕了，右脚被箱子砸中应该断了！”

得知风声的方隐提前清走了休息室的人，暗色窗帘紧实的房间布局温馨灯火通明，权释将人放在沙发上，揭开外套，玻璃割开的狰狞血痕登时暴露在众人眼里，路遥当即咧着嘴倒吸一口冷气，吱哇呢喃：

“卧槽了，流这么多血还能活下去！”

“别乱说话小朋友，AOT培训的时候碧萨约没和你们说过出任务要避谶吗，再敢乱说话差人送你回AOT重新考考药理！”

明意推了下眼镜，戴上手套接过谢驰扬提着的医疗箱冷静的处理伤口：

“伤处不深，没挑要害的地方割，人晕了应该是失血后精神不济。”

omega清洗干净血污，定睛沉凝片刻后，突然歪头无语的沉了口气：

“我还以为谁快重伤不治了让谢驰扬持着八百里急诏把我快马加鞭弄过来，你们自己看，都不用缝合已经结痂止住了血，我要来晚点伤口可能要愈合了！”

她摘掉喻辞鞋子，掀开宽松的裤脚查看脚腕的伤势，入眼是瘦的突出到过分的脚骨，明意秀眉一横，转身便是一顿斥责：

“咱们TBT穷到连饭都吃不起了吗？战俘都得优待，这踏马别说营养不良了，瘦的能剩几斤骨头！”

“能怪谁啊，人娇气胃不好吃啥吐啥，咱头儿天天用钱砸着才勉勉强强的吊着口气，你别看他瘦，他揍起人来生疼！”

路遥猛咳了两声，正着的神色似乎透过余光觑视着窝在沙发上的omega，看到了当初他一脚踹碎徐铭礼三观的震撼场面，仅是听边队叙述也禁不住后背发凉。

路遥撇撇嘴，暗自庆幸他不像全贯那个傻蛋还被蒙在鼓里。

果不其然，明意笑意不达眼底，微眯的双眼友好一挑，不疾不徐的指向门外：

“没事去帮姐泡杯面，这儿又用不上你，再瞎掺和我治好了他就过来治你！”

路遥当即落荒而逃。

阳台朦胧的打着惨白的灯光，权释倚在栏杆处抽烟，他双瞳深邃沉默着，偶尔抬起眼皮露出几抹不知名的光，隔着玻璃荡漾着瞳孔倒映着沙发上窝成一团的那人影像。

飘然的尼古丁很快漫发，遮盖掉身上被风吹到所剩无几的茉莉白兰地。

宋寂遥。

一个很遥远的名字。

历代TBT传下来的资料里，这个主导着angel成功问世的年轻beta仅有的几个头衔，无一不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出身于掌控M国半个世纪经济命脉的宋家，克鲁弗莱毕业享誉世界的顶级生物学者，世界级奖项和光辉履历毫不夸张的能绕赤带一整圈。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联邦的绝密保护中，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未曾留下。

alpha试图组合所有报道里描述宋寂遥外貌特征的词汇，一帧一帧与哪怕是落寞到狼狈不堪却仍然不失学识与风骨灌注出来清高稳重的喻辞相比较，他忽而喉结滚了滚，心里升腾起的莫名情绪涌到了双眸——

权释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落寞冰冷空旷，那么一瞬间脑海里的宋寂遥似乎就该长成同样不可一世的喻辞那样。

不，或者是说，喻辞是他儿子的这一点，让人毫无诧异接受的甚至比旭日东升潮起潮落的常理还要理所应当。

画面瞬间又切换到omega冷静自持与程南星对弈的场面，不过数百字对话中的暗流涌动却让极度冷静的权释想把浑身是伤不学乖的omega抓起来痛揍一顿。

就像他不喜欢抽烟一样，但还是在大脑放空的不知所措时点燃了一支。

或许大多数人会从呛人的味道里捡拾出掩埋在七零八碎里的冷静，可他恰巧相反，当越来越浓的苍松伏特加使得腕表“滴滴”报警时，权释低眸捏了捏酸疼的眉心，顺手划开边序打了半天响铃的电话。

“那狗东西又跑了！”

边序愤恨交加脱口而出：

“我踏马真服了，还真是从荒山那块进来的，刚好是个监控死角，狗都不去的地方，我过去从草窝那块的湿地上找到了几个和窗户外高度相似的脚印。”

“艹他大爷的，别让老子逮住他，不然非给他大卸八块凌迟一百八十刀！”

“别贫了，权祁他们怎样？”

权释毫无温度的话音一出，边序立刻打住毁天灭地的怒意，上扬的音调掉下来了几分：

“送医院了，就普通迷药对身体没坏处，今晚上留院观察没事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学校了，还有，我已经给你和小喻老师剩下的几天培训都请假了，那地方不安全，我们还是早点回A区，省的担心姓程的杀个回马枪！”

“你安排就好。”

权释应的心不在焉。

“哦对了，小喻老师咋样了？侦缉部一个二队都在附近埋伏着咋还能出事？路遥那小子跟我说人浑身上下都是血，有没有生命危险？找谁过来处理的，人现在醒过来了吗？”

边序不放心问道。

“还有口气吊着没死。”

alpha沉出一口气，不耐烦抬手给冲破手机束缚框框砸来的字儿摁实了，他定睛凝着明意打好石膏后，于是短促的扯了扯薄唇，推开阳台门利索冷道：

“十分钟，我要看到总部下发追捕程南星和王妙娟的逮捕令，记着，缺斤少两忽略不计，我只要能说话的！”

一切没那么简单。

看似是邪恶与贪念的死灰复燃，实则冥冥之中，从喻谧失踪和程南星再现的开始，这场天罗地网好像已经将所有该入网的鱼圈入领域，等待着一个恰到好处展开序幕的时机。

喻辞嘴里说出的话真假参半，但不代表TBT没法撬开程南星的嘴！

霎时，电光如剑划破乌云低垂的长空，暴雨如注瓢泼而下，肆虐的洗刷着一张迷雾缭绕，星罗棋布且叵测诡谲的黑白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