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又失眠了。
他的黑眼圈越来越重,连林众一都发现了。
小小的人儿苦口婆心地劝告路行,让他晚上早点睡觉。
路行也很无奈,他对此表示无能为力:“我倒是想,但也得睡得着啊。”
“为什么睡不着?”
可以一秒断电的小宝宝无法理解失眠的痛苦。
林众一只因为想等到苍林给她一个晚安吻而延迟过她的入睡时间。
在爱里长大的众一宝宝活到现在,遇到过最让她睡不着的事情,就是今年年初,她在意大利,苍林在中国,她想苍林想得不得了,贴着发烧贴、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是不愿意睡觉,闹腾得在公司和董事会打擂台的苍林连夜申请航线开私人飞机回去陪她。
林众一拿自己的经历以己度人:“星星,你晚上睡觉之前也在想darling吗?”
路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答非所问:“我在思考。”
偏偏林众一的好奇心和夏季的草木与路行的发量一样旺盛,她执着地追问:“思考什么?”
路行在思考顾二说过的话。
春天的时候,顾二曾绞尽脑汁想帮路行开窍。
那时,他对路行说:“路行,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动物都开始繁.衍.生息了,你的荷尔蒙就没有想驱使你对苍林做些什么事?”
路行当时不懂,后来在顾二的暗示下懂了,可是当时还很纯洁的路行觉得那太邪恶了,不愿意懂。
现在……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路行说。
他坐在马扎上,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下半身,忍不住叹息道:“偏你来时不逢春哪。”
林众一的词汇量还在四字成语里打转,七个字的古诗词对她来说超纲了,幸而如此,她才没有被难得念了一句诗还说错了一个字的路行误人子弟,运气很好的众一宝宝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路行旁边,继续问:“夏天怎么了?夏天不好吗?”
夏天很好,尤其是夏天的瓜果蔬菜,长得非常好。春天只不过冒出一点苗头,能不能成活还不知道,没想到个个都那么好性,给点阳光就灿烂,经历过几场风雨,不仅没有夭折,还长得愈发好了。转眼就到了今天,不过才三四个月的时间,当初的小苗就长得满地都是,搭了架子还不够,非要往地上也长,侵占了一整块的田地,惹得路行去摘菜时都没处下脚。
实在棘手。
路行走去别的地方摘了一篮菜,要离开菜园时,还是没忍住,又绕了回来,踏进满地疯长的藤蔓,在尚未完全成熟的黄瓜田里带走了一个长着尖刺的青瓜蛋子。
没成熟的黄瓜拿着刺手、看着硌眼,路行望着绿油油的战利品,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自己当时非要去地里踩一脚然后把它带回来的心境。
路行长吁短叹半天,取下一旁挂在墙上的围裙,三两下抖开,眼不见心不烦地围在腰间,双手牵着系带灵巧地放到身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把满满的菜篮提到厨房,开始洗菜。
洗菜之后是切菜,切菜之后是炒菜,菜一上桌,江图南就睡醒了。
是个人在夏天炒菜都会有怨言,路行也不例外,他十分纳闷:“你怎么每次都那么会赶饭点?”
想不干活吃白饭,重要的是嘴甜,会说好听的话。江图南就是精通这一门的佼佼者:“不要惊讶,这只是我众多天赋中的一个。”
路行气得在江图南把空碗拿给他让他再添一碗时,狠狠地拿着饭勺,往她的碗里多压了一勺干饭。
江图南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毕竟,她吃完饭不打算洗碗。
她还一脸振振有词:“我不能抢了洗碗机的活。”
“你以为洗碗机能干完所有的活吗?你以为洗碗只是洗碗吗?”路行一边利落地洗抹布,一边手不停口也不停地教育江图南,“桌上的碗筷不用收拾?碗里的食物残渣不用收拾?洗碗块不用放?软水盐不用倒?洗碗机的功能不用设置?餐桌不用擦?备菜台不用整理?垃圾不用……”
【苍林真是驯夫有道。】
这是江图南听着路行的抱怨睡着前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江图南这一觉没睡太久,但她醒来的时机十分恰巧,刚好是路行干完所有的家务,准备好下午茶,好不容易能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
正要开始享受生活的路行,看着江图南吃饱就睡,睡醒就喝,心情就和养猪人一样——既心疼自己养猪辛苦,又高兴看见猪长膘。
江图南反而看着路行有点不顺眼,她看了一眼,两眼,三眼,在看第四眼时,忽然惊叫出声:“路行,你什么时候有黑眼圈了?!”
论气人,没人比得过江图南。
路行呵呵两声:“众一一大早就发现了,你才看到。”
林众一不仅认真地关心了路行,还问出他是因为过度思考而失眠然后导致脸上出现黑眼圈。事实证明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有用的。这会儿,她连忙积极地将她得到的信息复述给江图南。
理亏的江图南喝着林众一给她倒的百香果柠檬蜂蜜水,把沙发让给路行躺下,然后对着路行的脸,一边拍拍打打,一边指指点点。
脑补是病,得治。但路行患病多年,早已病入膏肓。江图南早就放弃对路行的治疗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江图南说:“咱们可以借助外界手段淡化你的黑眼圈,让你的脸色看起来好一点儿。”
路行严词拒绝:“我绝不可能在脸上动刀,做项目也不行!我伟大的母亲把我生成这样,我还用得着整容?我这么天生丽质,什么打水光、热玛吉、玻尿酸的,我通通都不需要!”
江图南觉得路行大惊小怪:“去黑眼圈而已,哪里用得着动刀,一个激光就搞定了。再说,医美现在只是一种普通的保养手段。我早就想去试试了,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刚好,你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借这个机会去试一试,也给我做个试验。”
江图南总有她的一番道理。路行常常怀疑江图南读法律那些年练的那点嘴皮子和心眼全被她用在他身上了。但路行现在觉得他还是高估了江图南,其实江图南永远不屑于在他身上耍心眼,因为她通常都会直接说。路行想不通,江图南怎么会把无理的要求那么理直气壮地向他提出来?
路行大喊:“试验?我的脸这么完美,怎么可能给你做试验?万一医生妒忌我,故意把我的脸搞毁了呢?”
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还厉害,这是路行的亲身经验,同理可得,男人嫉妒起来一定也比女人还厉害!
总之,路行宁死不从:“我绝对不可能把我女娲炫技般的脸暴露在危险之下!”
虽然看这张脸看了很多年,但江图南不得不承认,说话极为不要脸的路行,长得还是不错的。
江图南不能眼看着路行继续憔悴,自毁前程,更不能让他毁了她的钱程。
既然路行不信任外人,那只能自己来动手了。
于是,江图南带着林众一去户外掰了几片芦荟,清洗切块削皮再用榨汁机榨成糊状,在厨房里一顿倒腾,然后拿了个小碗走到昏昏欲睡的路行面前,伸手就往路行脸上抹。
路行被偷袭了一下,立刻睁开双眼,一把抓住江图南黏黏糊糊的手,满脸惊恐:“你这是要干什么?”
“给你敷面膜。”
江图南拿的是一个玻璃碗,路行透过透明的碗,看到里面盛放的不可名状物体,触感黏黏糊糊,颜色白中带黄……看起来有点恶心。
路行果断拒绝:“我还年轻,满脸都是胶原蛋白,不用敷面膜。”
江图南继续往路行脸上涂抹,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干活,一边慢悠悠地对路行循循善诱:“这你就不懂了,有句话说的好,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你现在是年轻,但你不趁着年轻好好保养,以后人老珠黄了,被苍林嫌弃了怎么办?”
路行最近对一些词语特别敏感,特别容易被触发,反应特别大。
婚都订了几个月,路行刚体验到什么是生理性喜欢,现在江图南还想让他背负丈夫的责任,路行的心脏一下子承受不了:“妻子?苍林还不是我的妻子!”
江图南示意路行淡定,不要把她刚抹上的芦荟给弄掉了。她一脸平静地说:“未婚妻也是妻。”
“有人负责赚钱养家,就必须得有人负责貌美如花。现在的社会包容性越来越强了,女主外男主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江图南环顾四周,一切都被路行这个“家庭煮夫”打理得井井有条,闪闪发光。成果如此显然,身为受益者之一,江图南更加真诚地游说路行坚持下去,“既然你有这个天赋,就坚决不能浪费。”
路行的一张脸都涂完了,江图南看碗底还有一点芦荟液,觉得不能浪费,于是她让路行躺平,往他脖子后面垫了几张纸巾,然后把剩下的芦荟液全倒到了路行的脖子上面。
“为什么我觉得不太对劲呢?”
“可能是因为我刚才给你抹脖子的时候蹭到了你的喉结,有的人这里就是会敏感一点,正常生理反应,没什么不对劲的。”江图南拿着空碗从路行身边走开,提高音量,“这个要敷十五分钟,你先躺着,我到时间了过来帮你卸。”
路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他敏感的地方不在脖子,也不在江图南所说的喉结,而是最先被她涂抹的脸上。
路行觉得他的脸越来越僵,仿佛他一张脸都浸在粥里,起身后留下一脸的白汤,却不擦,一直放着等到风干。
他的五官已经不能自然地做表情了,更糟糕的是,他感到脸有点痛,还有点痒。
痛可以忍,痒太难忍了。路行躺在沙发上喊:“我能不能现在就去洗掉?”
江图南坐在靠近院子的竹席上给林众一扎头发,头也不抬:“不行,你才刚敷上,都还没有起效果,怎么可以洗掉?而且我和众一为了给你做芦荟灌肤,花了好长时间,你起码应该再敷十分钟。”
路行想坚持,但是他觉得他快坚持不下去了:“可是我真的觉得不太舒服。你要不过来看我一眼呢?”
江图南刚给林众一扎好一个小揪揪,还有另外一边正要开始,她不耐烦地说:“等一会儿。”
路行等不了了,他冲去离他最近的水源地,双手放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掬起一捧又一捧的水,扑到自己的脸上,但是不管路行怎么搓,总是洗不掉脸上又滑又黏腻的感觉。
苍林洗狗回来,看见的就是扎着两个小揪揪的林众一,拿着一把头梳横眉怒目的江图南和不停抓耳挠腮的路行。
“怎么了?”
三人看见苍林,俱是眼前一亮。
林众一立刻跑到苍林身边贴着。头顶的两个揪揪一动一晃,头绳上坠着的宝石装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煞是可爱。
江图南也和苍林告状:“我们辛辛苦苦给路行弄的面膜,刚敷上去就被他洗了,一点也不识好人心!”
苍林刮了一下林众一冒出细汗的鼻头,夸了几句她的发型,边走边问:“什么面膜?”
路行有苦难言,控制不住地伸手在脸上又抓又挠,直到苍林走到他面前,才腾出空吐露委屈。
苍林扣住路行的手腕,握着他的下巴左右摆动仔细查看,又见路行的脸颊已经被他抓出一道道浅浅的红痕,她看了几秒,又听着江图南说了几句,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苍林把手放下,转身问两位好心的DIY达人:“你们在捣碎芦荟之前,有加分解液吗?”
“什么分解液?”
“分解液是什么?”
江图南和林众一一脸茫然。
苍林换了个说法:“你们在清洗和给芦荟削皮的时候,有没有先把芦荟两侧长着尖刺的皮切开,然后把它放在淡盐水里浸泡半小时,直到从芦荟切口流出的黄色粘液,也就是大黄素,完全析出?”
气焰一直十分嚣张的江图南:“……”
她僵硬地回头,发现路行在她的帮助下,人未老,脸已黄。
觉得江图南说得很有道理,但路行看起来也是真的不舒服,正在二人之间摇摆不定的林众一,在苍林话音刚落,立刻找到了天平上应该倾斜的那一方。
她急忙跑到路行面前,难过地道歉:“对不起,星星,是我们的错。你现在还感觉很不好吗?”
小孩子闯祸后,第一时间找的就是最亲近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让亲人为她托底,林众一也不例外。她牵着苍林的衣角求助:“darling,我们带星星去医院吧。”
这次来山庄,主打一个自己动手,体会乐趣,目前虽然没看见生人,但不意味着没有服务人员。
想要亡羊补牢的江图南急匆匆地拿出手机和李真联络。
“不用。”苍林拒绝了林众一的请求。
她带孩子足有好几年的丰富经验,区区过敏,小事情。
苍林拿来一管洗面奶,轻柔又细致地给路行洗了一个脸,然后指挥十分自责的林众一拿一瓶纯净水放到冰箱里冰镇,又让还在为她的西北之行做补救的江图南从她原封不动又拎过来的行李箱里拿两瓶有舒缓爽肤功效的敏感肌专用喷雾,然后往路行的两只手里各自塞了一瓶,让他举着往脸上喷。
省得路行再把他那张脸挠成花猫,看着太糟心了。
“先用喷雾舒缓,等冰箱里的纯净水冰透之后,你可以拿出来冰敷。”苍林在左右开弓的路行面前的桌上上放下一个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压缩面膜纸、化妆棉片、可拉伸湿敷棉等路行待会湿敷时可能需要用到的工具,苍林一一说明使用方法,最后抬眼和路行进行确认时,看到了一张面若桃花的脸,就像一颗鲜艳欲滴的水蜜桃。
“……你会不会喷太多了?”
路行那比盛开的桃花还娇妍的唇瓣在两片交织的水雾中一张一合:“江图南的东西,不用白不用。”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把它们全部用光,再灌上外面水管里没有经过过滤的普通水,然后把它们还给江图南继续使用!”
苍林:“……”
苍林不想打击路行,但她觉得路行得明白:“首先,这里是一级水源保护区,我们在源头,外面水管里流的是从泉眼里接过来的山泉水,哪怕没有经过过滤,水质也有保证。其次,这种舒缓喷雾卖的就是按压技术,瓶口和瓶身严格密封包装,你无法进行二次灌装。”
路行:“……”
路行更委屈了:“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
苍林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总是带给我希望,然后又把我的希望带走?】
路行不说话,看着苍林叹气。
苍林搞不懂路行的想法,就像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路行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和她的门较劲。
“你到底要干什么?”
路行四处找人:“江图南呢?”
眼观四路的苍林说:“和李真一起走了。”
“众一呢?”
耳听八方的苍林说:“和他们一起走了。”
路行还在踌躇:“你觉得在这里说话安全吗?”
苍林没想到路行这时候还在为她考虑安全事项,她以为她已经用她的恶作剧充分证明了【路行和她在一起,才是更应该担心安全的那个人】。
苍林望着路行的脸叹气:“那去我房间聊?”
画着骷髅头的旗帜,海盗船样子的床,硌得他后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的黑珍珠门斗,还有,像海妖一样诱惑力十足的苍林。
脸上那种又疼又痒十分磨人的感觉似乎又泛上来了。
路行忙不迭摇头:“谈话需要让人心情宁静的环境,我们还是去我房间吧。”
这是苍林第二次在路行的邀请下踏入他的卧室。相较于第一次,路行现在的房间整理得十分井井有条,苍林下意识地打量,却没有挑出什么毛病。
她难得的夸了一嘴,然后,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苍林没想到路行这么不经夸,她看着路行叹气。
不知道对手的底细,就敢把底牌全掀出来。
苍林从前只是觉得路行单纯,现在想来,那只是因为她和路行当时还不熟,所以有美化滤镜。
“谁教你这么谈判的?”
路行像个乖乖地站在老师面前的好学生,一板一眼地回答苍林的问题:“没人教我谈判,我也没学过谈判。”
苍林一时之间竟然猜不透路行的想法。不过她转念一想,发现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如果她的脑回路能对准路行的脑电波,那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为了不再被愚蠢的人类带跑,苍林选择掌握谈话的主动权,她遵循自己的思路,问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路行其实也很委屈,为了不再重演昨天凌晨发生的故事,他这回一进卧室,连口水都没喝,就一口气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出口,生怕重蹈覆辙,变得和之前一样,被苍林一问,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么多深呼吸,那么多心理建设,他这次绝不能白做!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说得太快太急了,苍林那么聪明的大脑,竟然没反应过来,还问他说这些话的目的。
他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路行依从本心,放纵腿软的身体,坐在方方正正的汉麻凉垫上,看了看苍林笔直修长的腿,最后还是把手伸到了她的腰间,拈起一小块衣角,轻轻地扯了扯。
他神情真挚,声音恳切,几乎字字泣血:“我是来求你可怜我的。我已经好多天晚上因为你没睡着一个整觉了!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总之你得负责。”
苍林明白了,路行的确没想和她谈判,他是来碰瓷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被气急的苍林口不择言:“你因为我睡不着就要我负责,我因为你想不通的时候我要求你负责了吗?”
路行反问:“你想不通我什么?”
话赶话都说到这了,苍林索性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接送我?”
好问题。路行想。他仍然保持着那个低位仰望的姿势,看着苍林,说:“你觉得呢?”
苍林觉得扮猪吃老虎的路行十分可恶:“你竟然还说你不会谈判?”
路行冤枉极了:“我真的不会。”
苍林呵呵两声:“我们是同类,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我们是同类。”路行把这几个字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嚼,在苍林的冷眼下小声承认,“没错,这就是答案。”
苍林开五个小时的会议都没有今天和路行五分钟的交谈累。
她身心俱疲,席地而坐,靠着沙发,休养生息。
不管他给苍林的答案是不是正确、是不是唯一的,总之苍林从他这里得到了答案。路行觉得只有苍林一个人的问题被解答对他来说不太公平,于是他也向苍林问出困扰了他许久的一个问题。
一个关于江图南的问题。
一个同时也困扰了江图南很久的问题。
江图南和苍林没有渊源。江图南从前也不认识苍林。为什么,苍林会对她付出这么多,就好像,把她当做亲爱的家人看待?明明她们之间的血缘那么稀薄。
“她不认识我,我认识她。”苍林轻声说。
明明身处一片生机勃勃的蓝天绿草,苍林却心心念念她的卧室。她的房间,地面是华亮的木板,像鱼骨一样紧密拼铺而成。海盗船式样的床,下面铺着一张巨大的地毯,地毯上面是“惊涛巨浪”的图样,十分逼真,躺在床上看久了,容易晃得人眼晕,让人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过去。
林苍虽然是林众一的父亲,但他和林众一不同。在和众一相仿的年纪,他并不懂得如何表达爱。
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苍林冷嘲热讽。
毕竟他们从小不在一起长大,直到六岁,林苍才从亲戚们的嘴里知道他在意大利不仅有一个妈妈,还有一个和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
他们的父亲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管教林苍,林苍大部分是自我教育,所以小时候的他在妹妹面前,是十分恶劣的。
好在苍林也是一个好胜心强的人。
林苍对她态度恶劣,她对他更恶劣;林苍会的,苍林也要去学,还要压他一头。
林苍不会一直待在意大利,更多的时间,他在中国,靠互联网和远隔重洋的双胞胎妹妹联系。
青春期时,中二病发作,两人的世子之争愈发激烈。林苍甚至还拿其他妹妹来和苍林比,仗着苍林的手伸不出屏幕制裁他,也无法坐飞机回国来求证真相,林苍把他在马路牙子上偶遇的“美救狗熊”的江图南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在林苍的描述中,江图南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阳光少女。她虽然命运坎坷,但她永不言弃,一直积极努力地和命运抗争,努力为世界增添的光彩。她善良,美好,有礼貌,上学好好读书,放学就用练得比苍林还要优秀的身材,把头破血流的不良少年从巷子里一个个拖出来送到医院,挽救了一个又一个破碎家庭的未来。
“瞧瞧我的堂妹,多优秀啊!”林苍打开相机,把他抓拍的江图南见义勇为的一幕在视频那头的苍林面前一晃而过,用十分赞许和骄傲的表情在苍林面前低着头,一边欣赏相机里江图南的英姿,一边十分大声地阴阳怪气,“再看看你,你还比江图南大呢,你还是人家姐姐呢。俗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快被林苍气死的苍林一把把笔记本电脑盖下来,但江图南的形象从那时起就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她回国后,第一时间去见的人就是江图南。
没想到,当时江图南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林苍说的情况。
路行一直安静地倾听,但听到现在,他觉得他再也忍不住了:“你就没想过他在骗你?”
苍林以前和林苍互放狠话时,总是说:“你要是骗我,就是不想活了!”
然而世事无常,林苍现在生死未卜,陷在回忆里的苍林对着路行,再也说不出这句话。
尽管物是人非,苍林还是坚信:“我哥不会骗我的。”
“其实他没骗你,”路行十分纠结,还是选择对苍林说出真相,“他就是稍微运用了一点夸张的修辞手法。”
苍林和林苍青春期那会,比他们还小两岁的江图南刚被宁清晏解救回来没多久,整个人瘦弱得和他早上摘的那根青瓜蛋子一样,身材根本不可能比一直健身的苍林还优秀。
“我知道他没有骗我。”苍林笑着说。
她微微低头,拨弄着手上的蜜蜡手串,眉眼沉静,安然祥和,笃定淡然,毫无悲戚。
苍林其实是一个不喜欢戴首饰给自己增加束缚的人。路行每次看她戴首饰,都是为了搭配她的盛装出席。由于她财大气粗,除了订婚戒指,路行就没见过苍林同样的首饰戴过第二次。这几天,苍林都不工作了,怎么还一直戴着蜜蜡手串呢?
路行看着那串他送的手串被苍林的指尖拨了一颗又一颗,一圈又一圈,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思,总之忽然就将他堵在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了:“你很喜欢它吗?”
苍林把蜜蜡手串从手上脱下,手指夹着手串上坠着的翡翠平安扣把玩:“这个平安扣,挺好看的。”
电光石火间,路行仿佛抓到了什么:“你喜欢绿色?”
苍林点头。
绿色意味着生机,代表着希望。
她环顾四周,路行的卧室几乎被生机盎然的绿意包围。
她说:“你不也喜欢绿色吗?”
路行沉默点头。
苍林把目光放到窗外的重重群山,心想:果然,我们是同类。
此时,路行和苍林心有灵犀。
他们在想同一句话。
他看着苍林的侧颜,心想:我们之间的误会有很多,但是有一点,你我都没有误会——我们是同类。
他曾经那么想留住江图南,怕她出事,天天守着她,不过是希望他们还能像他哥还在的时候那样生活。哥一直是他们的保护者,哪怕他不在了,江图南也不该没人保护,被人欺凌;更不该没人开导,抑郁成疾。
如今看来,苍林做的事,和他不是一样吗?
林苍也不在,但是苍林希望他在,她希望留住林苍的痕迹,希望一切还和林苍在时一样,于是她对素昧平生的江图南关心呵护,直到江图南一点一点重新焕发生机。虽然她还没有完全变回以前的样子,但路行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
“不要把我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上。”路行对苍林说,“我只是太担心了。因为我一直不了解江图南身上为什么忽然之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我查不到,我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天沉默度日,眼里没有一点光亮。我很害怕,光靠我一个人的爱,不足以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我见你最近对江图南异常关注,甚至一反常态地放下了你的工作和我们一起来这里,以为你知道内情,所以才病急乱投医。现在我明白了,你对江图南的关心都是正常的,是我多心了。我和你道歉。对不起,苍林,打扰你那天晚上睡觉。还有,谢谢你。”
路行望着苍林温柔地笑:“谢谢你出现。”
谢谢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谢谢你出现在江图南身边。
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
有人同行,便没那么害怕了。
路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然而,苍林没办法像路行那么放松,听完路行的一番话,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她想起她给江图南吹头发时意外摸到的异样脉搏,裁缝量到的江图南腰上多出的那五厘米腰围,还有她刚才听路行说的他所查到的那些信息,还有她自己了解到的比路行查得更深的……
“你说路行和苍林现在在干什么呢?”李真小心翼翼地给熟睡中的林众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把空调调低了两度,走到房间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一边叉了一块西瓜放到嘴里,一边和对面的江图南说话,“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憋了一路了。”
“说。”
“咱们这么做地道吗?”自打李观棋产后抑郁,李真就格外关注她的情绪变化,发展到现在,将心比心已经成了他无意识关爱全天下妇女的条件反射。
李真这样做地不地道江图南不知道,但是江图南认为她这样做是很正常的。
李真洗耳恭听。
“如果是兄弟组合,那么弟弟对于哥哥来说,就是农场主和他忠实的奴隶。如果是姐妹组合,那妹妹就是姐姐最忠诚的仆人。如果是兄妹组合,妹妹就是哥哥捧在手心里的公主。”江图南说了一大堆,然后说,“这些,通通都跟我和路行没有关系。我们是姐弟组合。”
李真家里也是姐弟组合,但李真一直以奴隶和仆人自居,把他的姐姐当成公主。
难道他的定位还不够准确?
李真连忙问道:“姐弟组合,是什么样子的关系?”
“姐弟组合,弟弟就是姐姐的敌人。谁让路行比我晚一年出生呢,命中注定我们之间的情感就是扭曲的。所以,不管我对路行做什么,那都是正常的。”
李真:“……”
这就是你非要给路行敷面膜美白增亮导致他过敏然后不得不躲到我这里来的原因?
李真敢怒不敢言,默默吃光盘子里所有的西瓜,然后旧话重提。
他一一给江图南分析:“虽然,咱们想把路行和苍林凑一块,不可否认,初心是好的。但是,我们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苍林的心情?万一她不乐意呢?万一她不喜欢我们把她和路行凑堆,我们却一直这样做,这样多不好啊!”
李真又声明:“我不是说我不想看到苍林和路行好,我是说,路行……是吧。苍林有本事又厉害,危机对她来说只是一时的。反正……你懂我意思吧?”
江图南当然懂,她说:“那就更用不着操心了。苍林有随时放手的权利,也有随时抽身的能力。我们只要负责撮合他们,如果苍林不喜欢,她会自己一脚把路行踢开的,不用我们担心。”
李真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他苦恼地问:“不过,路行到时候会不会很伤心?”
“又不一定有那一天。”
江图南想起前天夜里,她睡得正香,却被充盈的膀胱唤醒。她懒得开灯,又半睡半醒,从卫生间出来,迷迷瞪瞪的,竟然一路摸黑走到了门边。
门缝里透出微光,明亮又柔和。
为了照顾小孩子,这栋儿童乐园的走廊安装的全是声控灯。这么晚了,外面的灯怎么会亮?!
江图南当时立刻就醒了。
她把耳朵贴紧房门,可惜门的隔音太好,什么也听不见。于是,江图南屏气凝神,轻轻地、用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力道,把门偷偷地开了一条缝。
透过那条间距不超过一厘米的门缝,江图南清楚地听见了长廊里伴着微风传来的细碎说话声。
距离太远的缘故,江图南听不清具体的字词,但她能辨认出说话的人。
江图南也不想磕。
可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从地上投出的影子看,苍林和路行两人还紧紧相贴在一起,看起来比她和门的距离还要近,都融为一体了!更别提后来,路行一脸通红地从苍林的卧室里跑出来,还差点撞上她!
路行的卧室和她的卧室,明明在两个方向,这都能跑错……而且,回个卧室而已,至于跑吗?
还捂着脸,还脸红。
啧啧啧。
江图南心满意足地回到床上睡觉,当晚,做了一个【苍林和路行婚后,她在他们家里作威作福】的美梦。
江图南现在想想,还觉得十分美妙,笑得一脸乐不可支。
明明在聊路行被苍林甩了之后的惨况,江图南却笑得花枝乱颤。李真一边旁观一边瑟瑟发抖。
江图南和路行的姐弟情,果然扭曲。
太可怕了!
看文愉快[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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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