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乐哭得肩膀都颤了起来,声音已是逐渐有从刚开始的低声啜泣,到向着嚎啕大哭发展的趋势。
程屿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大,若是让人听见了,指不定还以为他程屿礼是个多么十恶不赦的衣冠禽兽,新婚当夜便将妻子气得痛哭不止。
他无奈蹲下身来,有些慌不择路,探出手去犹豫着要抹掉拂乐的眼泪,决心先用好话哄着,“诶呦,姑奶奶,您先别哭了成吗?大不了我往后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不同你作对就是了。”
姜拂乐闻言,心中暗暗有些得意。
这就信了?看来她当真是演的叫人辨不出真假,连程屿礼这个奸险狡诈的狐狸都能骗过去。
拂乐当然不会就此收住,她本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既想抹她的面子,那她便泪洒洞房,叫全城的人都来瞧他的笑话。
可她方才将毕生的演技都使了出来,眼泪已是要流干了,再挤不出泪水。
她于是又使出那个百试百灵的妙招来,腾出一只手,偷偷摸摸地狠掐自己一下。
只可惜这次衣裳太繁厚,掐上去根本没什么感觉,拂乐只得将目标转向自己露出来的小半截藕臂,那袖子宽大,掩住她的动作,程屿礼根本瞧不出来。
她当即狠下心来,使劲那么一拧。
这法子奏效极快,她当下便疼得泪花翻涌,但似乎手上用力过了头,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指尖硬生生将那珊瑚禁步掐断。
程屿礼被她哭的眉心直跳,正急着想她怎么还不停下来,却骤然听见“咔哒”一声。
他视线下移,只见断了半截的珊瑚禁步缠在姜拂乐手指上,她掐自己的那只手还掩在另一只手的袖子里。
程屿礼眸光一滞,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前些时日在慈恩寺时的画面浮现眼前。
他气笑,愤愤咬牙。
好啊,姜拂乐,你这招倒是屡试不爽,竟敢屡次用这招戏弄我。
只可惜本少爷现下没心思同你演下去了。
亏得他方才还差点心生怜悯,现下,他那点本就不多的良心顿时灰飞烟灭。
“上次掐大腿,这次掐胳膊,姜三娘子下次打算掐哪儿?可别留下了印子,平白叫人说我程屿礼殴打新婚妻子。”
少年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姜拂乐颤抖的肩膀倏地停下来,呆呆望着面前的程屿礼,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
他知道?他何时知道的?
他早就察觉到我是演的,那中间还同她演那么出令人汗毛倒竖的戏,存心看她笑话么?
苦心经营的痴情人设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姜拂乐索性撂挑子不干了,反正木已成舟,她装也装得累了。
拂乐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却依旧泪眼婆娑。
程屿礼静静看着她动作,慢悠悠直起身来,靠在一旁的博古架上,居高临下盯着她发顶。
拂乐抬起眼帘瞪他,她觉得自己哭得应当挺逼真,不至于一下就叫人瞧出来吧?
“是我演的不够真?你何时看出来的?”
程屿礼故作苦恼地想了想,“大概是……你情真意切地送我香囊的时候吧。”
提起这事,程屿礼就好奇起来,“那香囊当真是你绣的?那么丑,莫不是从地上捡来的吧?”
“当然不是!”
拂乐一听,当即便不乐意了,瞪大了眼睛。
他可以质疑她的戏码有破绽,但决不能质疑她的绣工,讽刺她的东西是从地上捡的!
再怎么说,她也在那香囊上倾注了不少心血,还为此扎破了指尖,“那可是我熬了好几个大夜才……!”
程屿礼挑眉,“才什么?”
他凑近,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的凤冠瞧,他打一掀开盖头便注意到了,那凤冠上头缀满了圆润硕大的珠玉,光是看着便觉得实打实的沉,这样的东西戴在脑袋上一整天,怕是会把脖子都压断吧?
姜拂乐可不许她那样珍贵的作品流落在不识货的人手中,他即如此嘲笑她,那便将她的东西还回来好了!
她丝毫未曾注意到头顶上神情专注的程屿礼,猛地一起身,凤冠“啪”的撞到程屿礼的下巴上。
两个人同时痛呼起来,程屿礼被撞得猝不及防,姜拂乐更是被顶的头皮生疼。
她连忙伸手要去扶住被撞得歪斜的凤冠,却见宽大的袖摆出,冷不丁掉下来一个巴掌大的本子。
那本子掉落的一瞬间摊开在地上,上面的图画在烛火下格外清晰。
程屿礼边捂着下巴,边要往地上瞧,屋子里静了两秒,待他看清那上面画的是什么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外头候着的喜婆迟迟没听见动静,心中焦急万分,早就听说两位主子素来不对付,对这门婚事都不大满意,如若是在洞房里头闹起来,舞刀弄枪地拼出个你死我活,那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正战战兢兢,骤然听见屋内传出两声痛呼,顿时心道不妙!
喜婆子赶忙倒腾着腿闯进屋里头去,也顾不得叫人先通传一声,气喘吁吁地就绕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两位主子千万冷静,莫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
屋里头的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头痛,一个下巴痛,都站在那里龇牙咧嘴。
程屿礼的目光还僵在那本子上头,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还来不及动作,便见喜婆子已然钻进了珠帘,大口喘着气。
她出现的那一刻,三人皆是一愣,喜婆子见场面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恐怖,暗自松了一口气,目光陡然瞥向两人脚下那个好东西,沉默了一会,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来。
程屿礼缓过神,瞧她笑意便觉不对劲,他张了张口:“不是……”
姜拂乐正暗自懊恼,怎么就忘了那东西还在她衣袖里,此刻喜婆已然看见了,再解释什么似乎也于事无补,倒像是画蛇添足似的,越描越黑,索性干脆抿紧了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喜婆站了片刻,感到些许尴尬,笑着打圆场,“误会,误会,两位主子既有正事要办,那老奴就不叨扰了,告退。”
说着,又倒腾着腿赶快离开,生怕坏了自家主子的好事。
待喜婆走后,程屿礼深吸了一口气,叉着腰,目光幽幽看向姜拂乐。
“你就如此好学么?将那东西随身带着做什么!”
“那不是我的,你休要血口喷人!”
“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不是你的是谁的!”
姜拂乐见解释不清楚,干脆直接撂挑子,“是,是我的总成了吧!我怕程小少爷孤陋寡闻未曾见过,特意拿来与你一同鉴赏的!”
程屿礼瞪大的眸子,被她噎得没了话,瞧瞧,姑娘家的说出这样的话竟是一点也不害臊。
他憋着股气,长腿几步迈到圆桌一侧,卸了力坐下,撑着额头不愿再同拂乐说话。
门外头,程老夫人亦是担忧程屿礼不满婚事闹出什么幺蛾子,正是匆匆赶来,迎面碰见匆匆跑出门去的喜婆子。
她一把将人拦住,“如何?没出什么事吧?”
“诶呦,老夫人多虑了,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两个人感情好着呢!”
“当真?”,程老夫人不大相信,自己的孙子什么脾气,她还是清楚的。
“千真万确!”为让程老夫人放心,喜婆子又凑到程老夫人耳边去,低语几句。
“老奴方才进去的时候,碰巧撞见两人正在……”
她说完,掩唇偷笑起来。
程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视线不由得投向窗子,那窗上糊了明纸,只能看见里头的亮光透出来,却看不清景象。
她又静静听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吵闹的动静,才终于松了口气,眉梢上都染上笑意,“那老身便放心了。”
她心满意足,转身要走,喜婆还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程老夫人回首:“杵在这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做什么呢?还预备着第二次坏我孙儿好事么!”
喜婆闻言有些羞愧,忙不迭地跟着老夫人走了。
程老夫人来的静悄悄,走时也没出什么动静,就是怕程屿礼听见,耽搁了正事,可即便已经是尽量没出什么动静,还是叫程屿礼发现了。
他按着突突直跳的眉心,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开口:“姜拂乐,你要预备着如何翻天覆地将程府搅个底朝天我都不管,只一点,不许闹到老夫人跟前去,若是敢叫她老人家忧心,我可饶不了你。”
他抬眸,直直看向对面床榻上的姜拂乐。
她脸上泪痕还未干,眼尾通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如若不是他下巴上那块红痕,还真叫人以为他程屿礼新婚之夜欺负新妇。
到底是谁欺负谁?
姜拂乐心底嘁了一声。
当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霸么?她当然分得清是非黑白,怎么可能招惹到老人家身上去?
这还用你说?
姜拂乐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却忽然灵机一动。
“没想到程小少爷倒还有几分人性,您既开了尊口,我岂有不应的道理。”
她眼珠子转了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若要求人办事,拿出诚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