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我们今天先聊到这里吧,玉音。”
桌子后的刘医生合上病历本,站起身继续说道:“我开车送你。”
玉音轻轻摇头拒绝,她看向窗外飞鸟成群结队的飞过,脸上是浅浅的笑意:
“我想自己回去。”
刘医生也没有坚持。“好,注意安全。”
随着玉音那略显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刘医生的视线中,他缓缓地伸出手,摘下那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修长的手指捏着镜架,另一只手拿起柔软的镜布,细心且耐心地擦拭着镜片。
此时,夕阳的余晖如同碎金般洒落在他半边身体上,光线沿着他的额头、眉骨、鼻梁一路向下,温柔地勾勒出每一处轮廓。
他的几缕发丝在夕阳的照耀下染上金黄的色彩,随意地散落在额前,更添得几分闲适儒雅。
眉骨之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映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这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幽深了几分。他的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像是在回想着与玉音交流中的某些细节,又像是在感叹着夕阳的美妙。
当玉音推开雕花木门时,暮色的光刚好从镂空的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实木地板上编出菱形的光毯,面容熟悉的母亲与“父亲”正端坐在那做工精致、散发着古朴光泽的实木沙发上,两人头凑得很近,低声说着什么。
见到她回来,母亲笑意盈盈地迎了过来。
“玉儿回来啦。怎么样,饿不饿?”
关怀备至地语气和记忆中的母亲别无二致,玉音只觉得鼻头一酸,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涌上心头,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母亲,喃喃道:
“妈,我好想你。”
母亲则是轻轻回拥着她,一只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温暖的灯光洒满整个餐厅,十三道流苏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一切都映照的格外温馨柔和。晚饭是母亲亲自下厨,精心烹饪了满满一桌玉音爱吃的菜肴。
母亲将糖醋排骨布进她碗里,琥珀色的酱汁顺着瓷勺滑落,在餐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云。
“多吃点,”母亲的眼神中满是宠溺“你小时候最爱吃这道菜,总说要把酱汁都舔干净。”
而父亲的神情就略显严肃,眉头微皱。他的目光越过妻子,落在女儿左侧的虚空中,仿佛那里悬着一本只有他能看见的账本。
玉音静静地坐在餐桌前,目光扫过这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和温馨记忆中面容熟悉的父母,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对着又去切水果的母亲甜甜地喊道:
“妈,你别忙啦,水果我来切吧。”
“已经切好了。玉儿,来端一下。”
“来啦。”
当玉音端着檀木托盘边缘的暗纹时,凉意顺着指尖爬上脊椎。她望着盘中金黄的果肉,喉间突兀地泛起铁锈味。
还不等她细想这突出其来的异样感从何而来,母亲便将水果叉塞进她的掌心。
“怎么了?你不是最爱吃的猕猴桃了吗?”
随着话音落下,玉音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一般,伫立在原地愣了两秒。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她木然地叉起一块猕猴桃,当酸甜的果味在口腔内炸开时,她听见血管里有细流奔涌的轰鸣。
不等猕猴桃的汁水滑入喉咙,第二块果肉已经塞进了嘴里,喉管开始收紧。她大口地吞咽着,母亲的脸在蒸腾的热气中模糊、扭曲。
第三块果肉卡住食道的刹那,世界在玉音眼中变得支离破碎,头顶的十三道流苏在视野中划出金色的漩涡。
“玉儿!”
再次悠悠转醒时,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铺天盖地的大网,将玉音牢牢地笼罩其中。她还有些怔愣和迷茫,呆呆地盯着那洁白的天花板等待记忆回笼,但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争吵声打断。
“她这两天究竟在发什么神经!不就是忘了她猕猴桃过敏至于这么大反应?”
男人的声音高亢且充满怒火,在医院的走廊内久久回荡。但回应他的,只有女人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抽泣。
“她到底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啪”响彻医院寂静悠长的走廊:
“我是管不了她了,你自己...呵,看着办!”
随后便是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嗒嗒”声与高跟鞋发出的“嗒嗒嗒”声先后远去。
夜晚的医院,在经历过一阵喧嚣后,再次回归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刮过的风声,在空旷的世界里肆意游荡与床上孤独的灵魂默默作伴。有温热的液体缓缓划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
然而,那液体落到手背上时的触感却是一片冰凉,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深处那无尽的绝望与悲哀。
这种记忆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是一个错乱的世界,整个世界都在围着她,以一种疯狂且失控的速度不断地旋转。她在这无尽的混乱中,不断地在心底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终于,她悲哀的接受,这个世界好像除了那熟悉的脸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全然陌生,她仿佛在不经意间踏入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平行时空。在这个世界里,她像是迷失在黑暗中的幼子,找不到方向,没有希望,只能独自面对那无尽的孤独与恐惧。
玉音迈着沉重的双脚,缓缓穿过医院那弥漫着消毒水气味与哀伤气息的走廊,她双眼空洞无神,仿若一潭死水。
她找到了通往天台的楼梯,那狭窄幽冷的通道像是一条通往黑暗尽头的隧道,每踏上一级台阶,都能听到自己灵魂深处发出的绝望叹息,生锈的扶手在她手心下划过,冰冷又粗糙的质感,亦如命运无情的捉弄。
当她推开天台的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如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吞噬。她稳住身形,抬眼望去,天台上一片死寂,只有几盏孤灯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微弱的光,像是濒死之人的最后喘息。
四周的栏杆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透着无尽的冰冷与孤寂,是这个世界为她准备的最后囚笼。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直直地朝着栏杆奔去,每一步都带着赴死的决心,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这是她用生命奏响的最后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