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缓清晰的叩门声中,谢昭临那平稳低沉的嗓音也缓缓传进玉音的耳朵里。
“阿玉。我明白你经历咗意外,受咗好大刺激,记忆有啲混乱。”
男人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身,将额头轻轻抵在木门上。语调放得极轻,如同正在安抚梦魇中的孩子:
“但我确实系你未婚夫,谢昭临。”
说着,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门上的纹路,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调。
“我哋系青梅竹马,一齐大个嘅。已经订咗婚两年?喇。伯爷伯娘都系见证嚟,我哋班朋友全部都可以做证?。”
短暂的沉默后,回答他的是门内人的一声厉喝:
“滚!”
门外的人轻轻叹息,尾音放得极软,继续说道:
“如果你唔信嘅话……你可以自己睇下。”
他微微偏头,视线仿佛能穿透门板,精准地投向房间内的某个位置。
“你房间个五斗柜,最顶嗰层抽屉嘅左手便,有本相簿——系我哋由细到大一齐影嘅相嚟?。”
而门内的玉音如遭雷击!
当谢昭临准确地说出“五斗柜”和“最上面一层的抽屉”时,她的心脏猛地抽痛一下,视线死死锁在那个五斗柜上,那个她存放最珍贵记忆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
玉音手脚发软地扑向五斗柜,相册封皮上烫金的“永恒”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心跳如鼓,指甲悬在相册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去年生日时陆辞在扉页写的情诗忽然浮现在脑海,漂亮的钢笔字迹中混杂雪松香水的气息。
如果此刻翻开的相册里,连这些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那她该如何证明自己不是被世界抛弃的幽灵?
她咬着下唇,直到甜腥的铁锈味在舌尖蔓延,颤抖的手才终于触碰到了皮质封面。
“求你...”
她对着空气虔诚的祈祷,指甲深深插进掌心。
相册封皮被翻开的刹那,玉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滞了一瞬。空白的扉页上,原属于陆辞落款的位置,赫然写着“谢昭临”的名字。
“假的吧...假的吧...”
她不敢置信的揉搓着眼睛,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冰冷的纸页,死死盯着那处落款。
“怎么会呢...怎么会...”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濒临绝望的哭腔与祈求。
她颤着手,翻开下一页。映入眼帘的照片犹如烈焰,将她与陆辞的过往通通燃烧殆尽。
照片中自己,依偎正谢昭临肩头,笑靥如花。
玉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并不死心,继续快速翻动着相册,纸张哗哗作响,如同绝望的哀鸣。
一张张照片在眼前滑过,全是她与谢昭临!
海边、校园、烟花大会...每一个本该属于陆辞的位置,都被谢昭临替代!
她的手指冰冷麻木,每一次的翻页都像是推开通往更深处的地狱之门。
直到——
一张小小的照片从夹层里掉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在她的掌心。
“陆辞!”
玉音惊喜万分,照片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柔软的发梢流转。嘴角噙着温柔又羞涩的笑意,那双明亮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镜头外的人。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伸出手,穿过照片的阻隔,揉乱她的发丝,告诉她:
“别怕,我在。”
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朝玉音奔涌而来,她死死攥紧这张小小的照片,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砸在陆辞微笑的脸上。
“陆辞...陆辞...”
她哽咽着呼唤,像是要把这名字深深刻进灵魂最深处。
但马上,玉音惊恐地发现,照片里陆辞清晰浅笑的面容,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模糊!
那双缱绻注视着她的眼眸,也逐渐被谢昭临的脸取代。
“不要!不要!不要!”
她愤怒又疯狂地撕扯着照片,直到将所有照片撕了个粉碎。
她大口喘息着,心脏的抽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头脑却越发清醒,陆辞是真实存在过的,他绝不是自己的臆想。
玉音跌跌撞撞的跑下楼梯,她需要母亲的佐证,她快被这该死的绝望逼疯了。心烦意乱间脚下一滑,惊呼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一同响彻在这栋房屋内。
她的身体重重摔在楼梯底部,剧痛席卷她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额角还渗出丝丝血迹。
“玉儿!”
母亲飞扑了过来,神情中满是对女儿的心疼与关切,但当眼神落在一旁的残破相册相撞时,瞳孔却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玉音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感,双目赤红的看着面前的母亲,声音嘶哑道:
“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你记得陆辞,你记得他!”
她崩溃地将相册摔打在地,厚重的封皮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却看着她的女儿一直保持着沉默。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闪电,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陆辞站在阴影里,对她无声说道:
“逃”。
还不等玉音从满心的惊愕中抽离出来,一个急如骤雨般的巴掌将她的脑袋打得“嗡”了一声,思维瞬间断了片,眼前直冒金星。
等到混沌的意识终于归位,玉音才发觉自己狼狈地倒在了地上。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像是有成千上万的钢针在往肉里扎。与此同时,尖锐刺耳的蜂鸣声在耳畔疯狂回荡,一声高过一声,不断刺激着她那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
玉音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父亲”的嘴唇快速地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
他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一次次挑战他权威的玉音狠狠撕碎。
一旁的母亲眼眶泛着红,忙不迭地低声劝慰着,试图阻拦男人的暴行。可那凶狠的一巴掌,对于盛怒中的男人而言,丝毫未能平息他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只见他猛地一手推开母亲。紧接着,那只布满愤怒的手又高高扬起,玉音看着母亲如同摔碎的古董瓷器般砸向地面。她听见了骨骼与地面碰撞的闷响,看见母亲发髻边翡翠发簪迸裂成绿莹莹的星屑。
男人则是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拭着无名指上的婚戒。铂金戒圈在吊灯下泛着冷光,倒映出女人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
“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
他扯松领带,眼中毫无温度。玉音看见母亲的手死死抠住桌角,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浮现,她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却始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而男人则是优雅地整理起袖口,用鞋尖将染血的手帕踢向女人。
“收拾干净。”
转身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玉音一眼,而后离去。
玉音听见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突的疯狂跳动,记忆宫殿的每一根廊柱正在崩塌,她所认知的一切都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她的身体本能地蜷缩,双手紧紧地捂住心口,如同一只在干涸沙地上苦苦挣扎、即将脱水而亡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妄图从这窒息的绝望中获取一丝生机。
那些曾经努力想要抓住的一丝实感,此刻在这汹涌而来的痛苦与回忆的冲击下,如脆弱的沙雕般崩塌瓦解,现实的不真实感又如泥泞的沼泽一般,将她彻底吞没。
只留她在这无尽的黑暗漩涡里不断地挣扎、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