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宿舍在利用周末走访了老城区的几家传统手工作坊:吱呀作响的钟表店、弥漫着中药香的老药铺、坚持手工制鞋的老师傅……
苏晚用速写本快速记录着这些空间的细节——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窗,在老旧工具上投下的光斑;老师傅专注工作时,脸上被岁月刻画的皱纹里的阴影。
这些充满故事感的画面,为她的设计提供了丰富的养分。
林知夏整理出了详实的调研报告,分析了这些老手艺的现状、面临的困境以及可能的视觉转化方向。
沈念则开始搭建VI系统的基础框架。
问题出在陈曦负责的对外联络和部分素材收集上。
为了拿到第一手资料和获得拍摄许可,她需要频繁与那些老师傅及其家人沟通。几次下来,她显得有些疲惫和焦躁。
“那个修表的老头,脾气古怪得很,死活不让拍照,说会摄走魂魄似的!”
“鞋店的老师傅倒是挺好说话,但他儿子总觉得我们是骗子,防贼一样防着我们。”
这些抱怨起初大家还能体谅,毕竟与不同人群打交道确实不易。但随着截止日期临近,陈曦负责的部分进度明显滞后。
约定好的小组会议,她开始以“兼职排班冲突”为由迟到或早退。
她提交的访谈记录也显得潦草敷衍,缺乏深度。
这天晚上,原定要讨论LOGO的初稿,陈曦又发来消息说兼职的咖啡店临时有事,来不了。
宿舍里,剩下的三人看着屏幕上苏晚画出的几个初步方案,气氛有些沉闷。
“她又这样……”林知夏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满。“这已经是这周第二次缺席小组会议了。
她的那份访谈报告,根本没法用,很多关键信息都没问到。”
沈念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点着鼠标:“她的心思,好像没完全在项目上。”
苏晚心里也有些着急,但她还是试图缓和气氛:“可能她最近兼职确实太忙了,压力也大。要不,我们先把能定的部分定下来?LOGO的方向,我觉得第二个方案,那个融合了齿轮光影和传统纹样的概念不错……”
“光我们定有什么用?”
林知夏难得地打断了苏晚,“VI应用部分需要大量实地拍摄的素材,她那边迟迟搞不定授权,沈念这边就没法继续。
还有。
报告里需要引用的深度访谈内容,她也没提供。
苏晚,我知道你人好,总替别人着想,但这是团队项目,不能总是我们迁就她一个人。”沈念道。
苏晚沉默了。
她知道林知夏说得对。团队的和谐很重要,但项目的成败同样关乎每个人的未来。
陈曦的困境她理解,但不能因此影响整个团队的进度。
“我明天找她谈谈。”苏晚最终说道。
第二天。
苏晚特意等在陈曦兼职回来的路上。
晚上十点多,陈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出现,看到苏晚。
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笑容:“晚晚,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一起回去。”苏晚走过去,递给她一个还温热的包子,“吃点东西吧。”
陈曦接过包子,眼圈微微泛红,低头咬了一口,含糊地说:“谢谢……项目的事,对不起,我这两天……”“陈曦。”
苏晚轻声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我们知道你兼职很辛苦。但是项目截止日期快到了,大家压力都很大。
特别是你负责的那部分,现在卡住了 。
念和林知夏的工作都没法继续推进。”陈曦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露出一丝委屈和抗拒:“我知道我拖后腿了!
可我能怎么办?
我不像你们,家里能供着读书!
我不做兼职,下个月的饭钱都没着落!
那些老顽固有多难沟通你们知道吗?
我舔着脸去求人,换来的都是冷眼!
你们在教室里吹着空调画图的时候。
我在外面跑断腿,还要看人脸色!”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气和不平。
“我不是在责怪你,”苏晚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度,“我们是队友,是想帮你。
你看这样好不好,实地走访和沟通的事情,以后我们轮流去,或者一起去,人多力量大。
你也不用把所有压力都扛在自己身上。
至于兼职……如果经济上实在困难,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或者跟辅导员反映一下,看有没有校内的勤工助学岗位?”
陈曦看着苏晚真诚的眼睛,眼眶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陈曦猛地抽回手,语气生硬:“不用你们可怜我!
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项目我会跟上,不用你们操心!”
说完,她快步朝宿舍楼走去,肩膀微微颤抖。
苏晚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
苏晚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陈曦最敏感、最不愿意被人察觉的自尊心。
好心,有时候并不一定能办成好事。
项目的裂痕,并没有因为这次谈话而弥合,反而似乎隐藏得更深了。
陈曦之后虽然不再缺席会议,但变得更加沉默,只是机械地完成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很少再主动提出想法。
团队里那种最初的共创热情,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苏晚感到一种无力感。她擅长捕捉光影,调和色彩,却似乎还没学会如何调和人与人之间复杂微妙的情绪。
这份隐藏在项目进展之下的裂痕,像一道细微的划痕,留在了原本充满希望的“棱镜”之上。
她不知道,这道裂痕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还是会在未来的某次压力下,骤然扩大。
而此刻,她只能将这份担忧暂时压下,更加努力地投入到设计工作中去,用线条和色彩,去构建那个关于“守望”的视觉世界。
毕竟,截止日期,从不等人。
截止日期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109宿舍的氛围日益紧绷。
表面的合作仍在继续,但那条因陈曦而起的细微裂痕,却在无声无息中蔓延。
陈曦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不再参与深夜的零食座谈会,总是最后一个回到宿舍,带着一身疲惫和咖啡味倒头就睡。
分配给她的任务,她倒是按时完成了,访谈记录整理得一丝不苟,该要到的拍摄许可也艰难地拿到了,但那份曾经的主动和热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机械的、带着赌气意味的精准。
仿佛在无声地证明:没有你们的“可怜”和“帮助”,我一样能搞定。
林知夏的焦虑显而易见。她对自己负责的报告部分要求近乎严苛,反复修改措辞,核对数据,生怕因为任何一点瑕疵影响最终成绩。
这种焦虑让她对陈曦的“不合群”更加难以容忍,偶尔在讨论细节时会忍不住语气尖锐:“陈曦,这个数据和你上次给的版本对不上,你到底有没有跟老师傅确认清楚?” 每当这时,陈曦会猛地抬起头,嘴唇抿得发白,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和倔强,硬邦邦地回一句:“我确认过了,可能他记错了,我明天再去问。”
然后低下头,用力敲击键盘,不再说话。
沈念依旧沉默,但她调试动态效果演示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仿佛只有沉浸在代码和视觉逻辑的纯粹世界里,才能避开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她会默默地把陈曦提交的、像素不太理想的照片用软件尽力修复,也会在林知夏和苏晚争论某个设计细节时,突然插一句简洁的技术建议,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苏晚夹在中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试图调解,在林知夏抱怨时悄悄说“她最近可能真的太累了”,在陈曦独自生闷气时递上一杯热牛奶。但她的善意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能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很快便消失无踪。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核心的视觉设计上。
那些从老作坊里捕捉的光影细节,被她巧妙地融入到LOGO和辅助图形中。她笔下“守望者”的视觉世界,温暖、怀旧却又带着一丝坚韧的力量,这几乎成了支撑整个项目气质的灵魂。然而,项目的裂痕还是在最终汇报的前一晚,彻底爆发了。
起因是林知夏在最后核对整合后的报告PPT时,发现陈曦负责的一部分实地拍摄图片,虽然拿到了许可,但构图和光线都非常糟糕,根本达不到印刷级VI手册的要求。
“陈曦!这些照片怎么回事?这么暗,角度也歪歪扭扭的,根本不能用!明天就要展示了,现在怎么办?”林知夏的声音因为焦急和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尖锐,她指着电脑屏幕上几张灰蒙蒙的店铺门脸照片,气得手指发抖。
陈曦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能拿到许可就不错了!
你以为那些老师傅是好说话的?
有本事你自己去拍啊!
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知道我求了他们多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