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甘草正在京市自己的四合院书房里修复刚拍买得来的佚名古医籍,就接到阿姨转给她的电话,说是湖湘榆家大小姐找她。
甘草接过电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什么事情,就被榆安安连珠炮似的打算。
对方说找她有事,让她明天十一点以前到榆氏医阁找她谈话。
还没等甘草问究竟什么事情,榆安安就利落地挂了电话,徒留甘草皱眉盯着手里没了响声的电话。
她和榆安安认识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她这么没礼貌的对待,对方似乎不想要她多问什么,又好似又急事一样,飞快地挂了电话。
甘草直觉榆安安不对劲,以她对榆安安的了解,榆安安性格冷酷果断,但极少拐弯抹角,含糊其辞不把事情说清楚。她通常会选择简明扼要地说清楚事情,让人了解清楚情况后才会下达命令。
这次她没按套路出牌,甘草觉得她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方便在电话里说。
会是什么样的重要事情需要她从京市飞回湖湘,到榆安安办公室聊呢?
甘草揣测着这件事,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就上了飞机,前往湖湘的著名医院、榆家的产业榆氏医阁。
榆氏医阁是湖湘乃至全国都挺有名气的老牌私立医院。医院里总共有一百多名医生,其中有二十多位名医,包括榆安安在内的十个名医都是中医,剩余的一半多是西医。
按理说西医现在要比中医发展好,前景也更广阔,可榆氏医阁的院长榆辛夷是著名的中医圣手,其丈夫魏莫亭也是难得的中医妙手。有这夫妻俩在,榆氏医阁的西医就别想轻易压过那些老中医。
甘草是学中医的,今年刚上大三,在过去七年,她经常在榆氏医阁兼职学习经验。
虽然她才十九岁,但实践经验已经不少,当然,仅限于抓药。
没错,甘草在榆氏医阁做的是药师工作,也就是在药柜后面给病人抓药煎药的,在古时候,药师其实指的是大夫,但抓药的既可以是药童也可以是大夫。
药师是后来为了区分药童和医生的界限而重新命名的。也就是低于医生,还不能独立看病,但高于一般药童,已经能独立处理药材、抓药的人。
在榆氏医阁,药童是等同于还没出师的学徒,其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杂。
甘草最初也是去当药童的,只不过她天赋好,又加上她家是做药材生意的,祖上也是学医的,因此在榆氏医阁兼职了两月药童,还没被其他医生看中收做学徒就晋升为药师了。
现在她在榆氏医阁也算是挺有名气的一个兼职药师,因为她抓药又快又准还从不出错,兼职的工资比其他药师还高。
当然,也因为她是孙家大小姐,全国第一药商的唯一继承人,榆氏医阁合作伙伴的千金小姐,更是当初把榆氏医阁股东之一的魏家当家人魏莫亭拉下马送进监狱的木云女士的儿子的亲亲发小。
算起来,爱恨情仇,纠葛颇深。
所以甘草方一下车,进入到榆氏医阁,就被人指指点点发现了。
甘草听到后面的人议论纷纷,无非是讨论她怎么忽然回来了。
上个月暑假她刚在榆氏医阁结束自己的药师兼职,按理这个时候她确实不会千里迢迢跑回来乱转悠。甘草心想着还不是你们东家的女儿把我叫回来的,我自己还纳闷她叫我回来究竟什么事呢。
谁知刚这么想完,就听到背后有人拖长了音调幸灾乐祸:
“八成是为了医院中医科换药材商的事来的吧。我听我爸说啊,医院几个高层都提出来换方家了,听说人家方家给的价格可比孙家的价格优惠多了。”
甘草听出说这话的是医院里某个高层的爱女,三个月前来榆氏医阁学习,和甘草有些过节。这人消息灵通,而且大嘴巴,爱炫耀,没事就说她爸是谁谁谁,又有什么内部消息了。
这人虽然嘴上没把门的,但大部分消息都是真的。甘草听到这里,内心严肃起来,没吭声继续往前前走,上了楼梯就听不到后面的议论了。
她心里想着这事。
现如今的中医界,有两大巨头药材商,一家是孙家,还有一家是方家。方家的产业规模远不如孙家,可人家底蕴深,占据了关外那片宝贵的药材库,谁去都很难再分一杯羹。孙家的基业在湖湘,药材种类同样丰富,可孙家没那么霸道,手里多少会漏些油水出去。
当初为了去关外发展,孙家和方家干了几架,从此成了死对头。
方家有钱也有人脉,孙家同样如此,可人家狠得下心拿品质低劣的药材换取丰厚的利润,孙家干不出这样的缺德事,因此被榆氏医阁某些高层不喜。
甘草不担心榆安安会换药材商。
榆安安是整个榆氏医阁少有的几个为医院好,也为病人考虑的好医生,医者仁心说得就是她这样的人。
可榆安安虽然背靠大树,是榆氏医阁院长的爱女,但其他高层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甘草担心其他人从中作梗,与方家联合对付孙家,榆安安一个人扛不住被逼同意。
带着这样忧虑的心思,甘草上了中医科门诊大楼四楼。
这一层都是用于医生们休息和研究开会的,设有医生办公室、会议室和研究室。
能拥有独立大办公室的都是名医。榆安安就有一间超宽敞独属于她自己的办公室,有时候她甚至会在自己办公室给人看症,不去下面门诊科室。
甘草就很羡慕她有这样的待遇还没人敢背后说闲话,毕竟榆安安的身份摆在这里,且她的医术是实打实的,谁也说不了她什么。
转过一道弯,甘草就看到榆安安忽然从办公室里出来,对门口的两个黑衣保镖中的一个年轻保镖吩咐:“阿七,马上给吴安打电话,就说急诊室刚接了一个情况危急的病人,需要我们去看看,让他给我打下手。”
榆安安快速说完,这才看到快走到门口的甘草,立即迎上去道:“你来了,先去到办公室等我吧,我忙完就回来了。”
甘草:“需要多久?”
“半个小时左右吧。”
甘草还想着半个小时刚好够自己回家一趟,可来不及吃饭,就没拒绝。
等榆安安大步走了,她的两个保镖也跟上了,甘草才独自走到榆安安办公室门前,推开门进去。
榆安安的办公室和她本人风格完全一致:专业,冷冰冰,简洁大气。
进门右手边的墙上是落错有致的荣誉证书和病人送的锦旗,下面还有一个展示柜同样是摆放了这些东西。进门左手边是一张白色的书桌,后面一张真皮办公椅,看起来极为舒适。再往后面就是一排书架和用帘子围起来的休息区域。
甘草抬步进去,刚要放下自己背了一路的背包,就看到桌上多了一盆艳丽的牡丹花盆栽。
还记得上个月之前来这间办公室,这办公桌上放的还是一盆名贵的素兰。现在就变成了富贵逼人的牡丹花。
看到这盆花,甘草忍不住露出一个顽皮的窃笑。她知道这盆花是谁送的,也知道送这盆花的人的心思,就是…甘草不明白榆安安的意思,真的对那人有意?
不管怎样,这是别人家的事,甘草顶多好奇一下,没兴趣多管,她走到那盆花面前,顺手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朵花,收回手时,她习惯性折了一朵快谢掉的花朵。摘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这盆花不是自己的了,可花摘都摘了,料想这么多花朵,榆安安也不会发现少了一朵。
于是甘草心安理得把玩起来,拿着花收回手时,不小心带倒了花盆旁边的相框,甘草正要顺手扶起来,忽然看清了那张照片。
“咦?”
榆安安怎么换照片了,还是换了一张四年前照的一张奇怪照片。
甘草记得这张照片。
四年前,榆安安一改以前和她母亲一样温柔优雅,得体端庄的风格,穿了一身她过去从不会穿的红色长裙,然后戴了一顶奇怪的宽檐大黑帽,甘草那时候就怀疑她是随手乱拿了衣物随便穿的,估计出门没照镜子。
那天她离奇的参加医院组织的爬山活动,以前她从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不知道那天怎么会忽然道场,甚至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都没人通知她。
总之榆安安到了之后,和谁都没有说话,有人给了她一个野花编制的花环,她也没说什么,戴上后就率先爬山了。
之后她半路上忽然失踪,再找到她时,她就是照片里的样子。
一袭红裙似血,黑色帽子如乌云笼罩,背后披散的长发黑压压地尽显沉重,她坐在悬崖边上,手里打开了一瓶暗色的可乐打算喝。
阳光从她前方洒过,她似乎发现了有人偷拍,朝镜头看了过来。
冷漠冰凉的眸子,无情而绝望的眼神,却又被面无表情的样子掩盖,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究竟是什么。
时隔四年,榆安安再一次把这张照片拿出来,甘草忍不住想为什么?
她打量着这张曾经的和现在的榆安安融合的照片,几乎找不出以前的榆安安的影子。
以前的榆安安是怎么样的呢?
和她母亲一样温婉动人,优雅美丽。拥有一双不怒自威的丹凤眼,但从来都是温柔对人。
可那天以后,她就变了,变得谁也不认识了,穿着各色大风衣,踩着粗跟鞋,一头利落的短发纹丝不动地挂在耳后。
如果说非要找出有哪里相似的点,甘草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她右边凤眼下的血色泪痣。那是唯一的以前的榆安安和现在的榆安安都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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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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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