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到来的节日为罗马街覆上新装,商铺都装上铃铛、彩灯,圣诞树摆在玻璃柜后。喜气的氛围却被警笛打破。从车上鱼贯而出的警察挥舞拳头,扯着喉咙,粗暴地驱散围观人群。
一辆无线电报车逆行而入。来自报社的证件让他们畅行无堵。车在路灯处停下,引擎还在作响,两人迫不及待地跳下来。他们盯着远处的尸体,眼里精光闪烁。相机还没架好,几个嬉皮打扮的青年人冲过来将其团团围住。
警察注意到这边的推搡,吼叫呵斥,大嗓子震破开来,路边的柠檬树叶沙沙,白鸽纷纷飞出,其中一只停到吉来面前的窗棱。它的身体跟花盆里养的红番茄一样圆滚滚。
吉来伸手,小鸽子不躲不避,他顺利摸了几把胖乎乎的鸟身,再低头时,只见报社的人还站着。两个大男人哭丧着脸,长吁短叹,相机的碎片洒地。年轻混混早已撒开腿,跑得没影儿。警察去别地维持秩序。巴勒莫没有安分守己的人,市民最不缺好奇心和勇气,一个个跃跃欲试要突破封锁线。
混乱的场景令吉来的胸口蒙上灰云,感受到指尖的轻啄,不安才稍散些许。在罗马街生活多日,吉来早知混乱是常态,抢劫、偷盗、勒索无所不在,哪怕是在巴勒莫最繁茂的商业街上。尽管罗马街向来受市政府重视,派出维护秩序的警力比贫民区多上数倍,巡逻的警察来来往往,几乎要比需要保护的商贩还多,枪声仍隔三差五响起,警察的吼叫更是每日不休。
然而亲眼目睹尸首,吉来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接受良好,他的脸应该已经白了。那两具尸体实在骇人,肢体破碎,血肉模糊,有一块炸飞的小腿挂在车上,布料勾住车壳,在风中牛油块似的摇晃。
远望去难辨身份。可微妙的熟悉感在吉来的心头环绕。他不愿深思,直到下午一群人破门而入。
他们持枪,块头雄壮,作风狠厉。吉来从他们身上瞧出和里夫一致的气息,那种对周遭的漠视和隐隐的警惕。这是群黑手党。
有大事发生了,而且和早上的凶案脱不了干系。吉来似乎又嗅到血腥的铁锈味,心脏重重地沉下去。和尸体沾上边的能有好事?
他们请吉来出门。马路上停了辆银色轿车,车身擦得锃亮,抹了油似的反光。领头的男人朝车身抬手,示意吉来上车。
吉来越惴惴不安,眼睛观察得越仔细。他惊讶地发现,黑.帮份子的态度虽不容置疑,行为却并不粗鲁,反倒可以称得上是恭敬有礼。为了验证这点,吉来大着胆子刻意停脚,做出犹豫的抗拒样。
男人皱起眉,凶悍的脸庞肌肉挤在一起,“快点上车。”他粗声粗气地催促。但腰间的枪仍好端端地别着,没有丝毫拔出来的迹象。
吉来进了车,后座上已经坐着个红发碧眼的青年人,他正看着敞开的车窗失神。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狭长双目下,射来锐利的视线。瞧清来人后,他微微一愣,发现或许可以理解里夫的爱慕。美人总是有使人一见钟情的特权。
吉来爬上车。他已经调整好表情,露出得体的微笑。“我们说过话的,几个月前的电话里。或许你不记得了,请容许我再介绍下,我是斯多派·科罗纳,”语气变得低缓,“里夫的二哥。”
吉来礼貌地笑了下,自己确实没印象了。很多意大利人的声音他都觉得一个样。现在令他苦恼的是,得做自我介绍吧?不过,吉来怀疑对面这个自称是里夫哥哥的人早知晓透自己身份了。
“可别拘谨,我们算不上陌生人。里夫很喜欢你,把你当亲近的人。做哥哥的自然不会违背弟弟的遗愿。”斯多派说。
如有木棍当头出现,吉来被砸得晕晕然。
他刚刚说了什么?遗愿?里夫死了?吉来瞪大猫眼,“你说……他死了?”
斯多派颔首。“死法很不体面。不过他在你面前,应该从没体面到哪去,只怕最得体时,在你看来,也像个披着人皮的野兽吧。”
“……不至于。”这人说话好像比他还恶毒?“他怎么死的?”
“你不知道?”斯多派拔高音量。傻弟弟一个劲想着重归于好,警惕心全让爱情腐蚀了,看不到一点危险,竟然愚蠢地死在家门口。而他心心念念的人不曾察觉。在里夫受袭时,只怕还在屋里睡大觉。
愤怒划过心头,斯多派嘲讽地勾起唇角。“这可太妙了。我必须得告诉里夫,说不定能把人气睁眼。”
斯多派这意思……他该知道?早晨马路的血腥场景猛地冒出来。“早上那两具尸体!”他恍然叫到,下意识扭头,透过车窗搜寻尸体所躺的地方。
马路油亮干净,不见血污。警察本来封锁了这快地方。附近的商贩紧接着打爆了市政府的电话,他们认为封锁破坏了自由,血迹影响到生意,政府再不采取措施,他们就要游行抗议。打头的五金杂货店老板还受到了《每日报》的采访,待晚报发表,所有市民都能读到他对政府朴实无华的辱骂。
卫生部部长边鼻孔喷火边赶忙派人,勒令标着清洁公司的冲洗车绕着街巷开,务必使每个商铺的人都瞧见,然后才来到现场。尸体早被警察带走,地面只有乌黑发臭的血,伴着几只嗡嗡叫的苍蝇。工人掐死了几只,剩下全让喷来喷去的清洗剂驱赶走,没来得及飞走的蝇虫在高压水枪冲击下虫尸碎成屑。
路面焕然一新,明净得吉来差点以为尸块是未清醒的一场梦。但瞧见尸体的胆寒还残存心头,吉来清晰地知道,早晨的死亡并非虚假的幻觉。
斯多派顺着吉来的目光,找准弟弟死去的地方。里夫出事后,他们忙着从警局拿到里夫的遗体,提醒报社别刊登不合适、惹大家不快乐的内容,和其他心思叵测、假意来安慰的布鲁等家族虚与委蛇。斯多派是家族顾问走不开,以至于事发几个小时,未能见尸首一面。
斯多派忽而感到呼吸拥塞,扯开衬衫顶的几个扣子,“看样子,你见过他的最后一面了。里夫若是在地狱有知,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地、地狱?”吉来惊讶。
斯多派看着与弟弟有深厚关系的青年。他应该二十多了,可漂亮的面庞轮廓实在柔和,眉眼弧度带着不同于西西里人的圆润钝意,瞧着倒像个才长毛的少年。斯多派不由多了几分耐心,“难不成你觉得他能上天堂?”
吉来深感信服。“你们兄弟关系挺特别啊,哈哈......”他干笑两声。
“好了,你既然见过遗体,我就不带你去殡仪馆了。”斯多派吩咐司机直接开到旧港岬。
......不是,我什么人什么身份?还要特意见他的尸体一面?吉来在心里嘀咕,里夫死了,他口口声声的爱自然烟消云散,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老实说,这超出他的预料。里夫是黑手党,要想要分开,必然得付出血腥的代价。但吉来没想到付出代价的是里夫。最开始的震惊逐渐消散,喜意后知后觉上涌,心脏狂跳了几下。吉来用力克制,才免得显露出不合适的神色。怪不得斯多派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你,嗯,您别太伤心。”吉来笨拙地安慰。他天然看不惯人的伤心,时常会想,既然老天让人来到世上,为什么要让有的人哭有的人笑。虽然每当他想起让斯多派为之憔悴的家人是里夫,里夫又是何种混帐模样,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心顿时消失。但如今人在对方车里,前面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都坐着肌肉结实的男人,车窗外还能看见两边和前后跟着保护的轿车。吉来只能放空脑袋,不去想里夫。
没亲身经历的人总是能轻易吐出这种话,斯多派今天听了很多遍。但吉来和道上的兄弟不太一样。他竟然说得真心实意。怎么会有人天然地同情别人的苦难?他惊奇地抬起眉头,里夫喜欢的就是这种善良多得仿佛冒圣光的笨蛋?
斯多派饱经地中海阳光曝晒的皮肤泛出灰扑扑的铜泽,眼窝深陷。“谢谢你的安慰,它没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好,至少也没变坏。”语调称不上锐利,也没和缓到哪儿去。
这是在说他的安慰一点用也没用吧?不过吉来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敷衍,斯多派要是真受用,那才奇怪。没关系,吉来挺乐观的,会自我肯定。“挺好的,没变坏就好......”他打量着斯多派,不同于刚上车时紧绷的脸,与之后露出的浮于表面的微笑,此刻他挑眉戏谑的样子虽不客气,却显得真实,多了几分放松。是个好时机,吉来小心问出徘徊舌尖的疑问,“既然这样,您来找我是为了——”
吉来忽地心口一跳,身体蹭的直起。“你们不会觉得里夫的死和我有关系吧!?”他一个外乡人有这能耐?
斯多派摇头否认,“请你做客科罗纳,实在是非常时期,非常之举。你会安然无恙。这是承诺。那小子告诉过你,我们的承诺用不失效吧?”
“他说过,永远不会伤害我。”在他活着的时候。
“那就对了。里夫视你为家人,我们自然不会让他失望。”斯多派耸耸肩。“我听说过你们的事,老实说,我不赞同他,家里人也是。大哥找他谈过话,可惜用处不大。这小子从小就叛逆,暴躁,跟炮仗上长了个头没两样。这几个月他没少给你困扰,甚至伤害吧?没有科罗纳会这么对待亲人。请你来家中,也是出于想要弥补的心。他也算遭了报应。不过,我并不信仰这套。什么狗屁报应。我只知道,”斯多派扯起一抹冷酷的微笑,“参与谋杀的混蛋他妈的一个都别想跑掉,不操.死那群猪头,还真当我们没卵蛋。”
吉来干笑着别过头,脸蛋立马垮下来。又是个西装革履的糙汉。看着比里夫还人模人样,结果骂起人来嘴巴比里夫还臭,礼貌时的话,也剐人心窝。尽管斯多派说的是里夫,但吉来却也担心他把矛尖对准自己。
讨厌利嘴!吉来难过得眼前发黑,预料到以后的生活不过是落入另一个狼窝。
写死里夫,是一开始就定好的,终于写到这剧情时,可兴奋了。看到宝们的惊讶,我还嘿嘿嘿。
然后报应来了,看一本意大利小说,本来把它当记录青春时期女孩成长的迷茫来读。中途还嗑上了主角和大哥。第一次这么嗑骨科,知道骨科的美妙。结果,[害怕]大哥死了。他居然死了!?心塞塞,立马没看下去,太突然了,缓到现在想起来还会痛。
现在看到有宝说震惊心塞,嘿不出来了。[饭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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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美丽的西西里岛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