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玖蔻刚送走几位店铺的掌柜,就要转身回到书房,福伯这时捧着一封书信快步而来。
“姑娘,冀州来的信,是老爷的笔迹。”
玖蔻心中猛地一跳,伸手快速接过书信。
去岁凛冬,她趁着木材价格长势甚好,便选派了一位有能力的掌柜亲自去冀州置办铺子,将永县的木材押送冀州,售卖给当地的豪门大族。这一波买卖也算是赚得盆钵满钵,暂时解了宁氏的困顿。玖蔻也顺势派人暗中打探父亲和唯安的消息,没想到这才没多久,父亲竟然来信了........
信中,父亲先报了平安,说与唯安在冀州一切都好,让她勿要挂心。笔锋一转,父亲笔迹微顿,他在信中忐忑不安的询问,是不是悄悄收买了监管他们的衙役?他和唯安自到了那里,一切都有人暗中照应.......这反常的优待令他寝食难安,每日提心吊胆的。
玖蔻心中一动,想起那人,曾经告诉自己会找人照顾远在冀州的父亲和弟弟。
她摩挲着信纸,眼眶微热。父亲是纯粹的文人秉性,向来报喜不报忧,信中越是轻描淡写的,她心下越是揪紧。
当晚,她便与祖母商议准备亲自前往冀州,刚开始祖母并不同意,但经不住玖蔻的再三请求,最终还是答应了。
她将铺子里的生意暂时交由九叔打理,家中由德高望重的叔祖父坐镇,这才稍稍安心。临行前,又备下了大量的吃食,布料以及各种药材,足足装了好几辆马车。为了以防路上遇到匪寇,还特意重金请了一队护卫随护出行。
待一切打理妥当,一行人便出了宁州,踏上官道,一路向北。
连行半个月后,满眼苍翠的绿意逐渐减褪,取而代之的是广袤无垠的辽阔与雄浑。一路上他们披星戴月、风尘仆仆,路上也曾遇到过小股的匪寇,幸好雇佣的护卫足够精干,才算有惊无险。
绿岫和青玉,一个一直生活在南方,一个自小生在京城,从未见过北方的辽阔,所以刚开始还对路上的风景有些好奇,在经过连日的奔波劳顿之后,只剩下了满脸的疲累以及默默忍耐旅途的辛劳。
又过数日,越是靠近冀州,玖蔻的心就悬得越高。近乡情怯,虽说父亲在信中说的一切安好,但没有亲眼看见,她仍旧不能放心。
“小姐,前头就是冀州城了。”绿岫掀开车帘,望着远方隐隐显现的一座城池,有些兴奋的道。
“嗯。”玖蔻随意的应了一声,眼眸跟着朝外望去。
虽是春日,但冀州依然有些寒冷,外面天色昏沉,朔风凛冽,打在脸上生疼。
玖蔻他们赶在城门落钥前进了城,外面天色渐黑,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她们正准备前往木材行落脚。就在这时,一阵喧闹的声音刺破了寒风的呼啸。
只见不远处一群人围城一堆,一个满脸横肉的粗犷大汉正叉着腰努力吆喝着“走过路过都来瞧一瞧哎!别瞧这身板看着瘦囔囔的,可能干活哩!”
只见那汉子粗暴的拉起跪在地上的两人的手“瞧瞧这手,甭管是粗活还是细活都能上手,灶下烧火,院里打扫,浆洗衣裳.......那都能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呢,保管把活儿给各位料理的明明白白,还不偷奸耍滑,性子憨实着呢。”
人群中央,有两个单薄的身影正低着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脖颈后被插着草标。两人只着单衣,冷风无情的灌入他们破烂的衣服里,身子被冻的瑟瑟发抖,像是两片即将凋零落败的树叶。
玖蔻随意一瞥,就要伸手将帘子放下,倒是绿岫忽然目光一顿,死死的盯在某一处,语气中带着一丝犹疑“姑娘,你看那人.......是不是蓝烟?”
“嗯?”玖蔻原本准备放下帘子的手猛然一顿,而后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下一秒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是.......蓝烟!
当年她执意随十三叔一起离开,自此失去音讯,下落不明。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停车!”玖蔻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马车尚未停稳,主仆三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到那跪在地上的两人身边。
那汉子见玖蔻主仆几人衣着不凡,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这位姑娘,可是要买丫鬟?您瞧瞧,这两人虽然瘦了点,但保证听话能干……”
玖蔻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低垂着头的人儿身上。
半晌她蹲下身,缓缓抬起手拂过对方那杂乱如野草般的头发,一张冻得青紫、却依旧能看出往日清秀轮廓的脸露了出来。
蓝烟茫然的抬起双眼,对上玖蔻那双含着水光的熟悉眼眸,原本早已失去所有光彩犹如枯井般死寂的眼眸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她不禁眨了眨眼,仿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待看见玖蔻依然温柔浅笑的看着她时,蓝烟嘴唇微翕,干裂的嘴唇艰难沙哑的吐了一句低道不可闻的话“姑娘!”
下一秒她猛地低下头,下意识的想要双手捂着脸,原本带着惊喜与不敢置信的眼眸,瞬间全部化为巨大的羞惭与惶恐。她当初毅然决然要走,如今根本没有脸面再见旧日故主。
“蓝烟”玖蔻急忙拉住她的双手,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痛惜“别怕,是我。”
而后她起身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在周围一片惊讶的目光中,温柔地披在了蓝烟几乎冻僵的身上。
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绿岫和青玉连忙上前搀扶住冻得瑟瑟发抖的蓝烟。
玖蔻转身看向那已经呆在原地的大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这个人,我要了,你开个价。”
“姑娘........”蓝烟有些羞愧低哑的开口“还有小双.......”
“那便两人我都要了!”
那大汉见玖蔻如此爽利,心中一喜,不禁搓了搓手“姑娘豪爽,这两人都是清白路子,一人五两银子。”
玖蔻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青玉上前付银子,而后一行人带着蓝烟两人匆匆忙忙回了落脚之处。
木材行后院。
绿岫与青玉帮蓝烟两人洗刷干净,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将蓝烟带进了玖蔻的卧房。
玖蔻正剪着灯芯,却见蓝烟刚一进门,便“噗通”一声就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她连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起身去扶。“你我主仆久别重逢,何必行如此大礼。”
她却是鼻尖一酸,眼泪顺着脸颊飞快滑落“姑娘,蓝烟对不起你,也辜负你的期望。”
玖蔻轻叹一声“我亦没想到,当初送你离开,原以为你应该满腔欢喜,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语气微顿“你又是怎么会出现在冀州,还沦落的如此狼狈?”
“当初奴婢随十三爷离开,便直接进了京城.......后来京中大乱,十三爷趁乱带我们一起逃离京城,直奔冀州........”
随着蓝烟的哽咽叙述,玖蔻目光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看来那一夜京中动乱,十三叔果然暗地里协助二皇子试图夺位.......”
蓝烟咬唇,轻轻摇了摇头“十三爷不准奴婢进身,她具体所为奴婢并不知晓,只是那段时间在京城经常有陌生面孔登门,与十三爷在书房密谈至深夜.......”
玖蔻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待我们逃到冀州后,十三爷便租了一处院子以供落脚。起初他还带着秦安同住,后来两人便隔三差五的不见踪影,直到后来.......再也不见人影,留奴婢一人孤零零的呆在院子里.......等到租期届满,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奴婢身无分文,房主便将我赶了出来,至此流落街头........”蓝烟抽泣,眼神有些难过“冀州并不太平,奴婢孤身一人很快便被歹人盯上了.......再醒来时便已陷身青楼.......奴婢抵死不从,寻机逃了出来。但走投无路之下,为求活路,只能自卖自身.......”
“你受苦了.......”玖蔻握紧她微颤的双手,满心酸楚,努力的安慰道。
“能够再见到姑娘,奴婢不苦。”蓝烟摸了摸脸上的泪水“还有小双,是我从青楼逃出来结识的,若不是她几次舍命相护,奴婢可能早就没命了........求姑娘收留我们,我们往后定好好伺候姑娘。”
玖蔻郑重的点了点头“以后你们继续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多谢姑娘,奴婢以后定当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情。”说着她又要跪下磕头。
“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玖蔻急忙阻止她“这段时间努力养好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待蓝烟下去,玖蔻坐在灯下,拧眉沉思。原来十三叔是来了冀州,他来此又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