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油瓶 第26章 我睡不好

“叮铃铃铃铃——”

发闷的闹钟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将我从睡梦中吵醒。

我微睁了睁眼。

主卧和厨房之间有面墙，下半部分是连通着炕和灶台的火道，上半部分是玻璃窗。昨天晚上睡觉前，那玻璃窗的帘子我忘了拉，这会儿，稀薄的月光通过厨房顶上斜立的天窗，正往我眼里刺。

天还没开始亮。

在月光微弱的照拂下，家外头始终氲着股独属于冬天冷峻又萧索的气息，看着令人不禁打起了牙颤。

我闭上眼，翻了个身，将右手探出热乎乎的被窝，扫摸了摸床头，探身一巴掌按停了这阵盘旋在我头顶上的魔音。

世界安静了。

我侧趴回床上，线条起伏的半个右肩膀露在外面，**的手臂自然伸出，臂骨梗在床沿，没使劲儿的手掌因重力往床下的方向随意垂了垂。

就这么静静缓了几分钟，感受到指尖开始发凉了，我重新睁开眼，利落地穿好衣服下床。

简单洗漱完，推开厨房门，我将昨天晚上提前泡好的杂粮和着大米煮进电饭煲，煮俩鸡蛋，热了热馒头，又随手炒了俩菜，放在锅里放好。

这么叮叮当当搞了一通后，我后退两步，后仰起身子，隔着玻璃门、院子和窗户，看向客厅里的餐桌。

挺奇怪。

谢存那勤快小孩儿竟然还没闹出点儿起床的动静出来。

照平时，我刚做好饭，他就应该已经自己洗漱好在餐桌上安安静静坐着了。

“宝贝儿？”我站在副卧门外敲了敲，“还没醒吗？”

“哥，”谢存闷闷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我耳朵里，他说：“进。”

我推开门。

床上鼓鼓囊囊一团。

“怎么了？”我松开门把手，往前走两步，单膝跪上床，压低身体，掀开被角，将谢存脸上凌乱的头发通通捋到他脑后，盯着他完全露出的、睡眼惺忪的神态，半哄着说：“眼怎么肿了？今天这么没精神？”

“没睡好，”谢存伸手抱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抱进他温暖的被窝，用额头蹭了蹭我的手臂，闭着眼睛小声说：“哥，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

我低头用额头安抚地蹭蹭他的脸，心里一块大石头骤然放下了。

不是生病就好。

谢存从小体弱，老爱生病，身体上的，心里上的，来来回回，把他拉扯这么大，养这么好，要是能倒苦水儿，我能倒出个太平洋出来。

这不到十年但也快十年的光景，我就纯围着他转了，他好的时候，我想办法去海里捞好东西或者买好东西给他补，他不好的时候，我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说实话，不是没有崩溃的时候，有次他连着难受好多天，我看着也难受得不行，毕竟是自己一点一点养大的，心疼，最后实在没招儿了，我俩大半夜抱在一起哭，我边掉泪边埋他脖颈，问他他怎么这么难养。

“那也不能总跟哥睡啊？对不对？”我说：“谢存，你想想你都多大了？”

“小学都上两三年了。”

谢存没从我这儿听到满意的答案，抿起嘴，绷紧下颌，又不开口了。

这几年，在我的不懈努力下，他总算能说口流利的话了，但他也是真不爱说话。

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爱说话的人。

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我戳戳他小脸儿，安排道：“哥给你十分钟时间醒醒神儿，十分钟以后起来吃饭。”

不然这小孩儿上学一准儿迟到。

我站起来，打开衣柜，把他今天要穿的衣服拿出来，用吹风机的热风对着吹热，塞进他被窝保温，让他等会儿能一拿起来就穿暖和的。

“哥，”谢存像是终于接受了事实，突然睁开眼问我：“还剩几分钟？”

我低头，看着腕表答：“四分钟。”

“上来，”他掀开被子，要求我：“抱我。”

我挑眉看他。

他说：“……就四分钟。”

四分钟也不行吗？

“谢存，”我顿了顿，一动也不动，投降似的说：“你要把哥勒死了。”

谢存手劲儿一点儿也没往回收，甚至越抱越紧，跟渴急了的小狗一样喊：“哥——”

“嗯。”我拉着调，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

“哥——”他又叫。

我问：“嗯？”

他整个人挂躺在我身上，侧耳听我的心跳声，倦鸟归巢似的说：“想你。”

我哧笑出声，“这就想了？”

就一晚上没见，而且两个人甚至隔了不到二十米。

“嗯，”谢存说：“想。”

我乐的，逗他说：“那眼睛为什么肿？半夜偷着掉泪了？”

谢存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窝在我怀里，直到这短暂的四分钟飞逝而去，他轻声答：“嗯。”

哭了。

没有哥哥，很不好。

越想眼泪越多。

离不开哥哥。

好不容易把最近心情总是不对劲儿的谢存伺候走，我骑车去海边儿溜达了一圈儿。

冬天海上没活儿，十天不一定能不能碰上一件要干的事儿，和人唠唠嗑，我很快又回到家。

天色由晦暗变得明亮，又从明亮转为晦暗，老谢走以后，我断了所有娱乐活动，因此，没谢存的这一天，我只是坐在客厅里发呆，渐渐地，渐渐地，在一片寂静中，我似乎理解了谢存嘴里所说的思念。

心急如焚地等到快放学的时间点儿，我做好饭，拿着给谢存买的新玩具，提前走到了校车候车区。

小孩儿一下车就冷着脸。

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说话。

他憋着一股子气，我也憋着一股子气，这一憋就憋到了餐桌上。

我盯着脸快埋碗里的谢存，问：“哥做饭有那么难吃？需要你给我往碗里加佐料？”

谢存的筷子停住了。

我放下碗，屈起指节，敲敲桌子，“谢存，说话。”

但谢存的眼泪还在往碗里砸。

如果不是生病身体难受，谢存很少哭。

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一直都是。

“谢存，”我又慌又烦，加重了语气，命令他：“抬、头。”

“有问题我们就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和隐瞒。”

金属制成的筷子陡然掉在桌面上，发出脆响，谢存耸动着双肩，手里什么也无法握住，他只是哭，刚开始没有声音，在我的注视和压迫下，开始小声啜泣，最后干脆放声嚎啕。

太反常。

一定委屈到无法承受了。

我眼睛一酸，靠近他，正要开口——

“哥，”他先我一步抬起满脸的悲伤，忍无可忍地哽咽着问我：“我不是你的亲弟弟吗？”

难道世界上我唯一拥有的也不属于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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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