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河想起刚才外婆的疑问还没有得到回答,便跟外婆解释:“我们刚才准备雇车进城,走到这里歇个脚,没想到就碰到宝儿,棉袄棉裤都没有,跟在别的小朋友后面跑,冻得脸乌青乌青的。”
他怕外婆伤心,没说宝儿挨打的事。
外婆又生气又心疼:“上次也是这样!这里人都坏得很!小的也个个不是东西,喜欢打人!宝儿到现在还不会说话,有委屈说不出来,所以我轻易不放他出门玩。上次我就出去几分钟,那些大孩子就在外面引他,把他骗到门口把衣服脱了,让他从门缝钻出来,说带他玩,其实就是打我们孩子!也怪我,没有吸取教训,我刚才去人家取衣服,想着外面冷,来回也就十分钟,就不带他去了,没想到那些坏孩子又去引他!”
洛书河皱起眉头:“不会说话是哪里有问题?看过太医没有?”
“看了好几个专看小儿科的太医,都说不妨事。我看看也是,我和他说话他都听得懂。而且我以前也亲眼见过,有些孩子确实四五岁才说话。”
苏宜和洛书河这才放下心。苏宜又摸摸宝儿的小脸蛋,对他笑笑。
旁边几个破房子门口站了好几个闲人,看戏一样盯着他们哭哭笑笑。
苏宜见人多眼杂,珠娘和玉书又知趣地在原地待着,便低声对外婆介绍:“外婆,我们雇了二个人,就是你右前方的那对母子,瞅见没?就看着我们的那两个。他家房子和地都被人占了,没地方去,以后跟你细说。总之他们以后会一直跟着我们。”
外婆顺她视线望去,前面不远处果然有一对年轻母子守着一堆行李,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她收回视线:“人品怎么样,信得过吗?”
苏宜说:“挺勤快,用到现在没偷过一天懒。”
不像苏宜家以前用过的几个保姆,头一个星期可勤快了,一天能拖三遍地。不超过第三个星期就开始作威作福,跟苏宜爸告状,说没见过苏宜这么懒的女孩子,眼里没活,地这么脏都不知道拖,以后都没婆家要。幸好苏宜爸拎得清,护女儿,眼睛一瞪凶巴巴地说:“我女儿要是干活,我花钱请你们来我家干什么?”
洛书河也说:“这母子俩挺本分,不怕苦不怕累的,一路上靠他们省了我们很多事。”
“那就好。”外婆还有点不放心,“我们的来历,你们没和他们说吧?”
苏宜赶紧说:“肯定不说!我跟洛哥嘴很紧的,没跟任何人说过我们的真正来历。”
洛书河也说:“外婆你放心,我们知道轻重,不敢和任何人讲。”
外婆放下心:“那就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别人对你们巴心巴肺地再好,也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讲。”
三人简单统一了口径,苏宜拎起外婆的篮子,这才一起往珠娘他们的方向过去。
不等他们走近,珠娘拽着玉书先迎上去,趴地上磕头,“小的见过老太太!”玉书是个实诚孩子,头磕得结结实实。
“快起来,地上冷仔细冰着。”外婆赶紧一手一个拉他们起来,“不承想你们今日来,没有准备赏钱,改日再补,休要见怪。”
珠娘早看见苏宜手里拎着沉重的篮子,赶忙接过来,才回外婆的话:“老太太和小相公在这里受苦,我们做下人的心疼还来不及,哪里敢怪老太太。”
苏宜补充道:“外婆,这便是珠娘,我们处得姐妹一般。”
珠娘又道:“这是奶奶人好,不肯作践下人,我们不敢不知恩图报,不然那雷也劈下来。”
述了几句闲话,天色已黑,苏宜要去外婆住的地方看看。
外婆看着嘀哩咣啷一堆人,有些为难:“我租的屋子太小,恐怕站都站不下你们这些人。”
“这好办。”洛书河二话不说,让珠娘和玉书赶紧雇车回船上住,第二天再过来。
珠娘不肯:“奶奶晚上无人服侍如何使得?老太太屋里便无处可站,我与玉书在门外站一宿也使得。”
苏宜笑道:“这样冷天门外待一宿,脑浆也冻出来。我何尝这等娇贵来,当初荒郊野地也走过来了,这一晚上怕怎的?你只管带着玉书先回船上。”
珠娘还不放心:“来时路上我看见有客店,我这里侍候完奶奶,再去店里安歇不晚。”
洛书河赶紧制止:“万万使不得。方才我也瞧见了,我看门口站的人龌龊得很,那手往身上抓来抓去,想必店里跳蚤臭虫极多。你住一晚,不知要夹带多少回来。趁现在天色未晚,你赶紧带玉书雇车回船上,明日一早再来。”
珠娘心心念念要服侍苏宜:“既然老太太房屋狭小,不如同我们一道去船上安歇。”
“明日再说。”洛书河道:“天也晚了,我身子也乏了,明日一早我还要去城里急寻个住处。我与奶奶先凑合一宿,你们明日早点来伺候。”
珠娘只能听话。她和玉书把洛书河和苏宜晚上要用到的物品搬到外婆的住处,还想帮忙整理,苏宜怕太晚雇不到车,硬逼着她走了。
外婆租的房子是最简陋的木板房,由厚薄、长短不一的旧木板拼在一起,四处漏风,顶上铺着稻草,也就比去露天多了几分安全感。两扇薄薄的门板被一把锈锁锁住,中间露着好大一条缝,想必宝儿就是站在这里被大孩子把棉袄脱了,让他从门缝里挤出来。
外婆开锁进屋,宝儿的棉袄棉裤都扔在门口,她刚慢慢地弯下腰准备捡起来,苏宜连忙把随身物品搁在地上,抢先一步把衣服捡起来掸了掸土。
洛书河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拎着最后的行李进屋,把行李顺手搁在门边,关上门。
屋里一片漆黑,外婆熟门熟路地摸到灶台边,摸出火折子,把桌上的油灯点亮。虽是萤火之光,足以照亮整个屋子。
屋子仅几平米,进门左手边,是烧得乌漆抹黑的灶台,灶台后是一张大床。床上放着打补丁的棉被。家里没有柜子,所以床尾整整齐齐地堆着几件春夏薄衣裳。床头放着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只能靠墙倚着。
床靠着的那面墙有个脸盆大的窗户。说是窗户,其实就是一个洞,钉了2根木棍防止人或者野兽爬进来。冬天天冷,很多人不舍得花钱买窗户纸,薅几把草胡乱把窗户堵住。所以外婆也捡了好多枯草把窗户堵上,不然寒风呼呼往里灌。但是墙太薄了,不保暖又漏风,屋里还是冷得像冰窖。
洛书河四处打量,直皱眉头。他想起当年在蒲州城外生病时住的小屋,也是类似格局,但是外婆租的房子要小得多,也简陋得多。
苏宜环顾四周,把宝儿的小棉袄也搁在床尾架子上。因为没有凳子,只好坐在床边,忍不住流下眼泪。
她自认为这二年过得不好,但至少有好房子睡,有好床睡。外婆过得这是什么日子?这个房间,比农村的猪圈都不如。
外婆放好火折子,听到苏宜鼻子堵住一般喘气很粗,知道她在忍泪,也明白她的心情,便笑道:“房子破是破了些,其实不冷。你看这被子,棉花多厚啊。外婆过得也不苦,苦了生病不是花钱更多吗?外婆不傻,这个账我算得过来。”
外婆又翻开下面的褥子,“你看下面是好大的狗皮褥子。夏天的时候,我在路上看到有人打野狗吃肉。我看好大一条狗,我就偷偷守在边上,果然他们吃好走了,留下好大一张狗皮。我拿了皮托人硝了,你们看看,是不是又厚实又缓和。”
苏宜含着眼泪摸摸,毛很粗很糙,手指搁在里面确实暖和。虽然鼻子堵着她也努力夸赞:“哇,外婆,你好厉害。”
外婆也很得意。
洛书河已经脱下自己的貂鼠皮袄,又把宝儿外面的脏衣服扒了,把宝儿光溜溜地包在皮袄里,弯腰放在床上:“来,宝儿,我们床上玩。”
宝儿却不肯好好坐着,哧溜一下爬到床角,翻出一个半褪色的拨浪鼓,他唯一且最喜欢的玩具,甩了二下,发出邦邦的声音,又举起给洛书河显摆。
“真好听。”洛书河赶紧重新把他包好。
宝儿便咧着嘴笑,又扭头把拨浪鼓伸向苏宜耳朵边,邦邦地甩给苏宜听。
苏宜中断和外婆的说话,连忙用夹子音给宝儿加油:“呀,敲得好响啊,宝儿真厉害!”
宝儿小嘴咧得更开了,甩得更有力,邦邦更响。
苏宜担心会扰民,但是见宝儿小可怜只有这么个破玩具,还这么爱不释手,怎么忍心打断他。
宝儿小,又爱动,洛书河的皮袄裹在他身上和被子似地,又大又宽松,老是滑下来,他被冻得打了几个喷嚏。再说洛书河没穿皮袄,身上只穿件绒袍也害冻。
苏宜立即将宝儿的棉袄棉裤衣服从床尾取回来,又把宝儿连人带袄从洛书河怀里接过来:“宝儿,娘给你穿棉衣服。”
宝儿虽然小,审美在线,他知道娘长得好看,他很喜欢,身上的香味又很好闻,所以亲亲热热地偎在她怀里,乖乖任由摆布。
外婆看他们玩得好,惦记着他们晚饭还没吃,赶紧烧锅。家中只有咸菜,她打算熬粥。
孩子们都回来了,穿得是绫罗绸缎,举止是富贵逼人,她不再怕钱花没了,等下她要把米放得多多的,熬得浓浓的。灶膛里的火光印得外婆脸红红的,她满脸都是喜悦。
洛书河看外婆烧火,便起身把随身物品里的一个食盒打开,里面装着熟鹅熟鸡熟猪耳朵熟腊肉,还有几个白面馒头。天寒地冻,这几样熟食都冻得邦硬,可兼职做暗器。
洛书河把三角桌往墙里推了推,务必靠稳了,才把食物一样样放在桌上:“外婆,我这里还有些熟食,等下热热吃掉吧。”
外婆伸头看了看,笑道:“我还打算明天一早去集市上买猪肉鸡肉,团圆了,我要做顿好的庆祝。结果你们都有现成的。”
洛书河也笑道:“这还是昨天晚上买的。船靠在一个渡口,我看岸上热闹,就上去逛逛,顺便买了这些。天冷,肉菜经放。”
话未说完,感觉胳膊被人戳了戳。转头一看,是苏宜侧着身子将貂鼠皮袄子递给他:“洛哥,衣服穿上吧。”
洛书河正准备帮外婆烧火,貂鼠皮袄长大累赘,而且皮袄是为了装阔买的,足足八十两银子,若被火星子迸上烧糊了,穿不出去实在可惜:“没事,不冷。”
苏宜可没好话:“你可穿上吧。屋里这么冷,你把肉冻坏了还得我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