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的小屋内,食盒也没力气去还,苏宜瘫在床上,万念俱灰又不敢灰,如今洛书河饿着肚子关在牢房内,她只有好好活着,他才有一丝生机。
点灯的时候,童嫂端了碗浓稠的鸡汤过来,汤上飘着黄油,和人参一起熬的,十分大补。童嫂坐在她床边,舀了勺汤递到她嘴边:“妹妹,你中午不曾吃饭,晚上又饿着,身子如何撑得住?这鸡汤是我亲手熬的,你勉强着吃几口儿。”
苏宜没有力气说话,又不想辜负童嫂的好意,轻轻摇头,又把头转向床内侧。
童嫂十分体谅她,真心地安慰:“吉人天相。你俩口子这么良善,大郎一定平安。你看顾奶奶就知道,家里这般富贵,只有大爷一个儿子,偏生病了几年,一帮儿亲戚都盼望大爷早死,好分奶奶的家产。若果然如此,奶奶素日那些积德的善事都白白地辛苦了不成?这老天爷往下看着哩,最是公道,不许好人无后,早早地教她儿媳妇肚里装了个男胎。你家大郎也必然无事。你好歹吃上几口,大郎出来看到你白白胖胖也欢喜。若是不吃,白糟蹋了身子,大郎来家必不安心。”
童嫂好说歹说,苏宜承她的好意,这才慢慢撑着床要坐起来。童嫂忙放下粥,欢天喜地扶她坐起,又重新端碗举勺喂她喝汤:“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不要理那起嚼舌的□□,你的身子重要。”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大华媳妇此时也抬脚进门,眉飞色舞地来看苏宜笑话。
她刚才故意在门口站立片刻,将童嫂的话听了个完整,这时扭着屁股过来道:“依我的主意,宜娘还是早做打算。蒲州府的重囚从来不曾听说有活人出来过,你家大郎只怕已经半只脚入了棺材。宜娘你正是花朵般的年纪,还不快着算计,找个小厮嫁了,好日子正长着哩!”
苏宜看她就烦,歪过头不理他。
童嫂劝了半天,好容易劝动她肯张嘴喝汤,结果被大华媳妇打断,她气道:“你老公刚死,你不知道为你儿子积德,说这些造孽的话!”
大华媳妇对童嫂翻了个白眼,“话不是这般说。我老公即便死了,也是清清白白,不曾做杀人放火的强盗,要被知府老爷剐个精光!”
苏宜变了脸色,猛然扭过头直起身,指着她厉声喝道:“夹了你的逼嘴滚出我家!”
大华媳妇觉得面子下不来,也拉下脸:“知府老爷亲自审问,还能有错不成?我是一片好心,你休要狗咬吕洞宾!”
苏宜冷笑道:“什么好心!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主意!你拈酸吃醋,怕我要做顾二爷的小老婆,所以你急忙叫我嫁小厮!可笑!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不似你这等下贱,巴不得去做小老婆!”
苏宜说着,昂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都是轻蔑:“可惜你上赶着给人做小老婆也没用!顾二爷看不上你,你这□□眼里再妒忌又能如何?”
一腔见不得人的心事被明晃晃地抛在地面上,公布于众,大华媳妇脸色阴沉,眼带毒光,恨不得一口毒液将苏宜喷死。
“给我滚!”苏宜想起枕头下有把匕首,是洛书河从衍州买给她防身用的,立即从枕头下掏出来,指着大华媳妇:“滚出我家!”
这匕首是西域羌人使用的宝刀,一尺多长,拔出来寒光凛凛。
大华媳妇眼里都是恐惧,童嫂怕苏宜真做出来,赶紧劝道:“大华媳妇你还是出去吧。今天奶奶因你着了恼,晚上饭也吃不下去。宜娘向来好性儿,也为你生了大气。”
大华媳妇赶紧倒退两步,扭身跑走。
“妹妹,你是正经人,休要理会那欺心的王八□□!”童嫂把苏宜拿匕首的手放下来,抽去匕首,放回原处,又摩挲着她的凉手捂暖,过一会儿重新端起碗:“这汤冷了,待我去厨房重新热了再来。”
苏宜刚才大喊大叫一通,反而发泄掉体内的恶气,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也觉出一些饥饿,她不愿麻烦童嫂,忙拉着她的衣服道:“嫂子,累你半日,冷吃不妨事。”
她取过童嫂手里的碗,一口气喝光,又用勺子把里面几块鸡肉块一起刮到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她用力嚼了,这才把碗还给童嫂:“嫂子,多谢你费心送汤来。”
童嫂眼里都是忧郁:“你吃饱了不曾?若是肚饿,我再拿饭来。”
苏宜摇头:“嫂子,你别要费心,我先睡下,明日大清早还要去衙门。有劳嫂子出去时替我关门。”
“也好,你务要宽心,我去了。”童嫂带上门走了。
苏宜一夜没睡着,躺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盘算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洗漱好,跑到知府衙门等。
等知府一升堂,她就击鼓鸣冤。
昨天的衙役见到是她,连忙走上去对孔大人附耳相告。于是孔大人眼皮都不抬,命令将她赶离衙门。
苏宜看苗头不对,立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跪下:“大人,我丈夫洛大郎冤枉啊!”
几个衙役立即如狼似虎地拽着她往外走。
苏宜一边往地上赖一边大喊:“大人!你做官的人,为什么不敢听百姓申冤?你不为民做主,是收了人贿赂的银子么?”
孔大人听了这话,将惊堂木“啪”得一拍,喝道:“刁妇难惹!拶起来!”
堂下十来个衙役齐声大叫:“是!”随即有个人跑到苏宜身边,把拶子往地上重重一摔,故意要给她个下马威。另一个衙役又用力扯着苏宜的手,把拶子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往上套。
苏宜丝毫不惧,大声道:“大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不问详细就要拶我,外面百姓都看得分明!你不怕京城的皇帝派了御史察访真实,参你的职么?”
衙役再想不到一个民妇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慌得魂飞魄散,忙用力一抽,把拶子拶紧。
苏宜感觉十个指头像同时被用力折断,痛得惨叫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外头百姓都看着,孔大人也怕真的会落人口实,便叫衙役把半死的苏宜丢出门外。
苏宜躺在大街上,看头顶好多人头围着看她,又痛又绝望,万念俱灰。
此时昨日帮洛书河说话的温通判带着一个下人,从街上另一头过来,看见前面围了闹哄哄的数百人,挤进去一看,见是一个年轻女子躺在地上,手上都是拶出来的血,不由皱了眉头,问一边牵着小孙子看热闹的老头:“敢问老丈,这个女子是谁?为何躺在此处?”
老头跟看大戏一样,眉开眼笑道:“昨日知府大人审了个强盗,此人就是强盗的媳妇儿,来伸冤的,大人将她赶了出来。”
苏宜头朝着这边,将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忍着巨痛,摇摇晃晃地坐起来:“胡说!我丈夫不是强盗!他是被冤枉的!”
她见温通判穿着绸缎衣裳和皂靴,被周围一堆布衣人衬得很突出,连滚带爬到跪到他跟前磕头:“老爷!我丈夫姓洛,名大郎,琼州府人氏。我夫妻原在并州做生意,因不顺利,想要回乡。不想在城外十字坡遇上强盗,我丈夫又病了二月,没了回去的盘缠,只好流落在这里。亏得顾府奶奶收留我们做了仆人。我们家中还有父母孩子,如何肯在这里做强盗?求老爷做主,还我丈夫清白!”
温通判见她模样清秀,说话又有条理,沉吟片刻,道:“你且随我来。”
苏宜跟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即连滚带爬地努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跟着他走。
拐弯来到一处茶馆,温通判让小二上一壶热茶,让苏宜坐在长凳上,自己坐在对面,说道:“娘子重新告诉一遍。”
因为有通缉令的威胁,苏宜和洛书河担心万一被捕快捉住后分开审问,容易露马脚,所以提前写过剧本,对过台词。因此苏宜熟练地重复一遍:“老爷,小的与丈夫洛大郎俱是琼州府人氏,原本在并州做生意,因为不顺利,收了本钱预备回乡。走到蒲州城外的十字坡时,遇到一伙强盗,被抢去许多银两。后来小的丈夫又得了伤寒,银子使得分文不剩。亏得城外做媒的顾大嫂说顾奶奶要寻个侍候的人,小的投了顾奶奶的缘,便和丈夫在顾府存身,等日后攒够盘缠还要回乡。不想顾奶奶的侄子顾二爷看中小的,要娶小的做第五房小老婆,因小的不从,便想谋害小的丈夫。小的不敢有一句虚言!”
温通判认真听着:“你是这般说,但是你丈夫在秀山镇与人传递包袱,却是有证人亲见的,这你如何说?”
苏宜解释道:“小的丈夫回来也与小的说了此事。那人并非强盗,是住店的客人,赌输了银子,拿不出房钱,小二与他争吵。小的丈夫看不过,便与那人些许银子,不曾传递什么包袱!”
温通判默默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看来果然有冤屈的勾当。”
苏宜听他这样说,跟看到包青天一样,她挣扎着起来,血淋淋的手摁在地上,重重磕了头:“老爷救了小的丈夫性命,便是小的夫妻再生父母!”
温通判很不忍心:“你且起来。你这手受了刑,若不早治,必成残疾。我家中有好药,你可随了我家下人同去。”
他对旁边桌坐的人吩咐道:“温祥,你带了这娘子家去,对奶奶说,里屋柜子黑匣子里的药,拿出来给这娘子敷上。”
苏宜如今走投无路,只能信他。她跟着温祥慢慢出了茶馆,走过两条街,进入一个清清静静的巷子里,顺着长长的高墙走五十米,来到一个黑色大门前。
温祥步上台阶,扣了门环,一个壮年男人开了门,二人打声招呼,温祥便带着苏宜走进去。
苏宜没敢东张西望,用余光机敏地打量屋宇。此处虽然不及顾奶奶家宽敞铺张,也有几进屋子,是个有钱人家。
温祥领着苏宜一直走进后院,看到院子东边,一个穿貂鼠皮袄、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坐在铺了皮褥子的交椅上,笑容满面地看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在院中间的砖地上踢毽子,这年轻女子便是温通判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