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街道地面透过薄薄的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但林晚感觉不到。
她所有的感官都被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占据。
阳光刺眼,模糊了她的视线,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如同扭曲晃动的色块,
发出嘈杂而遥远的嗡鸣。
她像个误入异世界的游魂,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睡衣,
头发凌乱,膝盖上的淤青和手腕的红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背着那个与周围光鲜格格不入的旧背包,茫然地站在人行道的边缘。
周屿暴怒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如同跗骨之蛆。
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看到那张因暴戾而扭曲的脸追上来。
速写本……母亲的照片……都留在了那个地狱里!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她失去了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具象的念想,也失去了自己挣扎于灰暗中的艺术证明。
她该去哪里?宿舍?周屿肯定知道!回家?那个冷漠的父亲……她甚至没有钥匙!
朋友?她因为自卑和隐藏病情,在云巅美院几乎没有深交的朋友!
巨大的孤独感和被世界遗弃的冰冷感,
比周屿公寓里的暖气更让她窒息。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模糊了她本就衰退的视野。
她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脚底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却抵不过心头的万分之一。
就在这时——
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却质感非凡的黑色轿车,
无声地滑停在她面前的路边。车窗缓缓降下。
林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以为是周屿追来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
驾驶座上的人,轮廓在逆光中有些模糊,但那挺直的鼻梁,
紧抿的薄唇,还有那股子即使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的、冰冷而精准的存在感……
是沈星移!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怎么会是他?!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巧合?还是……他和周屿……
恐惧瞬间升级!刚逃离虎口,又撞见更危险的冰山!她想也不想,转身就要往反方向逃!
“林晚。”
沈星移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依旧没什么起伏,
却清晰地盖过了街头的喧嚣,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冻结了她的动作。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他,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车门打开,沈星移下了车。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身姿挺拔,
与周围匆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如同行走在另一个寂静的维度。
他绕过车头,走到林晚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没有靠近,保持着一种疏离却无法忽视的距离。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从林晚赤着的、沾满灰尘的脚,
扫过她睡衣下摆的污渍和膝盖上刺目的淤青,
掠过她红肿的手腕,最后停留在她布满泪痕、眼神惊惶如同受伤小兽的脸上。
那双墨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像是冰层下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没有问“你怎么在这里”,也没有提周屿。
他只是看着她,那眼神不再是画室里纯粹的审视,也不再是邮件里冰冷的公式化,而是多了一种……林晚无法理解的复杂。
像是看到一件精密仪器被粗暴损坏后的评估,又像是目睹了某种预料之中却依旧触目的混乱。
“你的鞋呢?”他开口,问了一个最直接、最无关紧要,却又最戳穿她此刻狼狈处境的问题。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巨大的屈辱感再次席卷而来。
在他面前,她总是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着最不堪的一面。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趾,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沈星移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头上停留了两秒,随即移开,
似乎对答案并不执着。
他侧过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依旧是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林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和抗拒!上车?
跟他走?去哪里?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新的“研究”?还是把他抓回去交给周屿?!
“我……”她声音嘶哑,想拒绝,想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
被巨大的疲惫和无处可去的绝望死死钉在原地。
沈星移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惧和犹豫。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解释。
只是站在打开的车门旁,沉默地看着她。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肩头,给他冰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深沉的寒意。
领口处,那枚荆棘鸟徽章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刺得林晚眼睛生疼。
时间仿佛凝固了。街头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晚站在冰冷的人行道上,赤着脚,狼狈不堪,如同惊弓之鸟。
沈星移站在打开的车门旁,衣冠楚楚,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审判者,沉默地等待着她的选择。
逃?她能逃去哪里?周屿随时可能追来,这个城市对她而言陌生而危险。
留下?站在这里,只会引来更多异样的目光和潜在的危险。
跟沈星移走?
这无异于踏入另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漩涡。
但此刻,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背包里,母亲那枚羽毛胸针冰冷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像是一个微弱的呼唤。
许知微的话语再次在脑中响起:“他欠你们母女的债……”那份冰冷的“赎罪契约”……
也许,沈星移是唯一一个与母亲过去有直接关联的人?
也许……跟着他,是揭开母亲过往、甚至找到那张照片背后真相的唯一途径?
哪怕这途径布满荆棘。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恐惧与探究,绝望与一丝渺茫的希望。
沈星移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他本就不打算给她太多时间。
他微微蹙了下眉,声音更冷了几分:“或者,你想在这里等周屿找过来?”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林晚最后一丝犹豫。
周屿!那个疯子!他如果追来……后果不堪设想!
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真相的微弱渴望,压倒了此刻对沈星移的恐惧。
她不再犹豫,或者说,她已无路可退。
她低着头,像一个认命的囚徒,赤着冰冷的脚,一步一步,
极其缓慢而沉重地,走向那扇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车门。
她甚至不敢看沈星移的表情,只是僵硬地、小心翼翼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真皮座椅冰凉柔软,带着一股极淡的、属于沈星移的冷冽松木气息。
她蜷缩起身体,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赤着的双脚悬空,
沾满灰尘的脚底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刺眼的污痕。
沈星移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他没有再看她,发动了车子。
引擎发出低沉而平稳的轰鸣,车子无声地汇入车流。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街景。
林晚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如同抱着最后的盾牌。
她不知道沈星移要带她去哪里,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刚刚从一个牢笼逃出,又主动踏入了另一个由冰冷荆棘构筑的未知牢笼。
沈星移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
他墨色的眼眸直视前方,仿佛身边这个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女孩并不存在。
唯有他握着方向盘、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阳光透过车窗,在车内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林晚蜷缩在副驾驶的阴影里,看着窗外不断褪色、模糊的世界,
感觉自己的心,也正随着这辆驶向未知的车,沉入一片更加深不见底的、寒冷的灰暗之中。
唯一的微光,或许只剩下背包里那枚母亲留下的、冰冷的羽毛,
以及前方那个沉默的、如同冰山般的男人身上,
那枚同样冰冷的荆棘鸟徽章所指向的、充满痛苦与秘密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