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暮云自觉落入阵法当中,却没将其放在心里,而是找了个地方,将贺宴舟放了下来,用尽全力为其渡上内力,留其性命。
像二公子这样的人,这辈子怕也只怕过两件事情,一件是儿时母亲去世,一件是少年时初入魍魉山拜师。这两件事情加起来都没有他在南冥教祭天台上被打败时痛苦,可是人怕就怕心中某一根防线彻底断裂,而非身体之痛、外界流言之痛。
如今,巫暮云似乎又有了一件害怕的事情——贺宴舟会死。
所以他不能让他死,哪怕是妖、是魔、是鬼神,都无法让他将贺宴舟交出去。
“南诏的月亮很美,你上一次和我渡夜时说的。可是南诏不仅月亮美,草原、野鹰,星星还有龙胆花都很美,你不想去看看吗?要亲自去。”巫暮云在贺宴舟耳边小声说道。
“我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宴舟,你说,你既然睡了我,却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八年,你说,你这样的是不是负心汉?”巫暮云忍不住笑了,“你要是醒来怕我会缠着你嚷嚷着负责,那我答应你,你一醒来我就走好吗?”所以别死好吗?
贺宴舟的气息一直很微弱,也许是因为巫暮云不断输送内力到他体内的原因,这会儿倒是能明显感受到一些呼吸。只是,这紫薇迷宫也开始转动了起来。
地动山摇,紫薇树上的花没多久便谢了,满地绯红,却是在霎那间化成了灰烬——一股强而有力的能量从地下炸开,连带着巫暮云带着贺宴舟坐下的紫薇树也变成了灰烬。
紫薇树左右移动,巫暮云抱着贺宴舟穿梭其中,却依旧不小心被其锋利如刀的枝桠划伤了肩膀。
紫薇迷宫当中有青云山历代掌门在破解阵法时加入的奇思妙想——青云二十四式之第五,剑气横秋。
“这些老头子还真是会玩。好端端一个阵法非得弄成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模样,丢人!”巫暮云将昏迷的贺宴舟抛掷空中,躲开了飞过来的如同利刃般的紫薇叶片,可是他跃起来的双脚却没有地方能够再次落脚了,迷宫当中的阵法以及机关都已经被触发,未见血之前,大抵是不会停下来了。
巫暮云在双脚即将落地时,在空中翻了个身将贺宴舟重新接回了怀里,而后将其背于身后,踩在叶片上飞跃到了一株紫薇枝头。
可是,他们也不过是在枝头停留了片刻,没多久紫薇树晃动,他们便从上面掉了下来。
即将落地,巫暮云将贺宴舟护在怀里,后背硬生生挨了地下飞出的一箭,鲜血喷洒在周围,下一刻,巫暮云忍痛再次使用轻功飞上枝头朝着一处急奔而去。
他虽然猖狂,但也知晓此地不宜久留,醉花荫也不止这么一处阵法。巫暮云将从九娘子手里偷来的青云山地图记了个大概,哪怕如今地图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他依旧记得醉花荫那条通往地牢的桥在上面方向。
巫暮云将胸口的箭矢折断,将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看着背上的人无恙,心底像是松了口气。跑了大抵一刻钟,巫暮云身上除了箭伤,也多了不少刀伤。
“快了。”巫暮云说道。他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一边躲避阵法变化带来的攻击,一边抓着贺宴舟的手握得更紧,不断将内力输送到贺宴舟体内。
巫暮云掏出口弦,唤来了蛊虫,蜂拥而至,将那些即将发射而出的箭孔堵上,再助巫暮云往上攀爬,背着贺宴舟离开这紫薇迷宫。
终于到了紫薇林边上,巫暮云看到了那座周雪松嘴里坍塌的断桥。
断桥之下便是牢房。
然而他们身后已然围满了持剑的青云山弟子,以及一身荼白长衫傲骨铮铮的周雪松。
“两位还要跑吗?这里的桥断了,往下便是万丈深渊,可别不小心掉下去了。”周雪松道:“我见两位也是一腔热血,就别再往下走了吧,否则若真动起手来,我们人多势众,对两位不太有利呢。”
“我在紫薇迷宫里看到了南诏的蛊虫,公子武功不凡,莫非南冥教十大杀手之一?”
“呵。”巫暮云嘲道:“你还真是狗眼看人低。”
周雪松被他这话弄得有些许惊愕,还未反应过来,巫暮云已经带着人踩着断桥残骸,抓住那根还未来得及断裂的铁链往那断崖对面走去。
“年轻人,总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周雪松在原地叹了口气,而后手里的剑倏然出鞘,往那铁链斩去。
在铁链还未断裂时,巫暮云感受到身后一股寒意,此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但依旧拼尽全力往将周雪松的“雪锋”接了下来,却不禁震动内脏,口吐鲜血。
雪花的余威还没有散去,只见周雪松趁着巫暮云吃痛之际掠到了两人边上,“周某并非不讲理之人,如今两位当中有人受伤,我师兄也被伤得不轻,我们算是扯平了。但两位想明目张胆的闯进我青云山牢房救人,怕是不太妥当,还请三思啊!”
“你想拦我?你就不怕因此丧命么?”巫暮云双眼通红,不知何时阴戾四起,仿若要将周围人杀光,如狼似虎。
就在这时,巫暮云和贺宴舟踩着的铁链终于断了——“砰”地一声连带着铁链上的人跌入了万丈深渊。
周雪松冷笑一声,看着深不见底的深渊,道:“就怕丧命的是两位公子。”
他原本不想杀了巫暮云和贺宴舟的,但奈何两人实在执拗,他劝了半天无果,死了也就死了。
至于青梧,周雪松自然会放走他,但需要在确定不会弄丑青云山的名声的情况下,他也许会将青梧毒成个哑巴,也许会找来奇药弄失他的记忆,免得他出去后到处乱说,让江湖人知道青云山其实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圣洁,里面住的也不是圣人,更像是恶鬼。
谁都怕江湖流言,谁都怕哪天话锋便指向自己,任凭自己怎么逃都逃不掉,如何说也说不明白。管他是江湖多厉害的高手,朝堂多有名的谋士,凡是有污点的,都会被肆意传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江湖亦或是朝堂掀起腥风血雨。
所以像青云山这样的天下第一门派最不能的便是步逍遥派后尘,别提流言蜚语。
周雪松转身回到了岸边,却在转眼一瞬,看到了巫暮云背着贺宴舟从深渊跳了出来,直接跳到了对面的山洞里,再往里便是关有青梧的牢房。
周雪松深吸了一口气,紫薇迷宫里的箭矢有毒,这毒不太重,但却能麻痹人的神经,巫暮云又是怎么爬上来的?
青梧和叶文昭被关在山洞最里面的牢房,这里条件不太好,阴凉潮湿,四周都是泥土,就连关住他们的牢房也只是几根残破的木头组成的。这里估计很久没有用了,也只关着青梧和叶文昭两人,好在他们吃喝却不愁,大抵是李行之怕两人真死在青云山,所以没想着饿到他们。巫暮云将那几个看门的放倒后,一路走到了牢门口。
牢门被打开后,青梧看着巫暮云背上的贺宴舟,一脸焦急:“他这是怎么了?”
“贺叔?云公子!”叶文昭看着两人,一个伤痕累累,一个昏迷不醒,像是受到惊吓般喊叫了出来。
“救……他。”短短两个字巫暮云几乎耗尽力气,已经是强弩之末。
青梧觉察到不对劲,连忙从巫暮云手中将贺宴舟接了过去,一手捏住他的脉搏——内力横行。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巫暮云,“你输了多少内力给他?”
巫暮云靠着牢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缓缓道:“记不太清了,九成左右吧。”
“九成!”
叶文昭大惊失色,“贺叔体内的内力像个无底洞,外界弥补不了的。你给他多少都没有用,九成内力!你是不要命了吗?!”
青梧也有些震惊,复杂的看了巫暮云一眼,“老夫知你是邪教中人,可你对贺术这番死心塌地,究竟为了什么?”
“谷主不如先告诉我,他如今这副样子,还有救吗?”巫暮云道。
青梧看着他点了点头。而后等着巫暮云回答他的问题。
“大抵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巫暮云小声嘀咕着。
他接着说:“我与宴舟八年前便相识了,他算我半个师傅,我跟着他,是来报恩的。”
青梧封住了贺宴舟几道重要穴位,疑惑道:“你知道他是谁?你怎么认出他来的?”
一旁的叶文昭深怕巫暮云是八年前围剿他们的其中之人,提心吊胆的看着他,眼里是再也藏不住的惊恐。
巫暮云舒了口气,“我又不傻,少年时见过的人,没那么容易忘记。”
“你是南冥教二公子?你功夫很深,如今这世道能从紫薇迷宫中逃脱的没几个人。巫行风是把毕生所学都教予你了吧。”青梧看向贺宴舟,倏然问道,“你怎会认识他?”
巫暮云咳了两声,捂着胸口将瘀血吐了出来,撑着牢门无奈道道:“谷主……不知道逍遥派掌门与我父亲曾是挚友吗?”
青梧明显一愣,将贺宴舟扶正,看向了一旁的叶文昭。叶文昭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和贺宴舟入谷前对青梧什么都坦白了,唯独这件事情从未向青梧提起过。
看到叶文昭闪躲的神色,青梧便知道巫暮云没有撒谎。
巫暮云没想到青梧会是这样的反应,后知后觉,道:“抱歉……我不知道宴舟没将这些事情告知你。看来他对你也并非信任。”
青梧没理会他突如其来的调侃,看着贺宴舟苍白的脸一副不知拿他如何是好的表情,“他不是不信任我,他是怕我太过于担心了。”
“呵呵……”巫暮云拱起脊背,像是极力忍痛,可是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还是出卖了他。
他没力气了,若是再运功和谁打一架,估计会支离破碎、丧命于此。
“谷主不也……很关心他么?你与他又是什么交情?”
叶文昭见状上前将巫暮云搀扶住,一脸无助的看着青梧,“青梧爷爷……”
“放心,他还死不了。他们都有救。”青梧拉过贺宴舟的手,勾于肩上,一步一步往洞外走去,“先走吧。老夫与他的交情,拜他师傅所赐。”
巫暮云很少听说段子琛的故事,只知道他是贺宴舟的师傅,巫行风这个从不把名门正派放在眼里的人,也会让其三分,称其为段掌门、段大侠。听闻他曾挑战过蒙逻阁,只是不知输赢或是真假。但贺宴舟后来能有天下第一剑的大成就便是离不开他的教导。
想来那个时候,巫暮云不过才十来岁,贺宴舟也不过是个少年,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巫暮云被叶文昭搀扶跟在青梧身后,走着走着却不知为何突然定住,他抬头一看,洞外的光线有些刺眼,眯了眯眼才看清了状况——李行之一群人已经包围了洞口。
他们还真是不肯罢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