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头的猴子 第5章 第 5 章

悟空一路跟着唐僧西行。

日子虽憋屈了些，但眼前有“师弟”可戏弄，他多少能找到些快活。

被唐僧赶回花果山之后，悟空本以为如此悠闲的境地能遇着机会和加缪相见，但预判并未生效。

唐僧总是在被捉，他又勤勤恳恳地救回来，忙得不可开交。

等到悟空急匆匆寻龙王求雨，赫然发现龙王身边站着加缪。

“你怎么在这里？”悟空大惊失色，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我这会儿得让龙王下场雨才行，你且安心等着。”

加缪也不知自己怎么游了个泳，就出现在长相滑稽的生物旁边。不过根据悟空的说话，面前的是“龙王”，他们世界的塞壬。

好吧。加缪托腮看着悟空，一边自由畅快地划动手臂——他难得有这样的体验，整个人浸泡在水里，完全没有溺水的风险。

“我师父遇上了个小妖魔，难搞得很。”

即便是神通广大的悟空也有些发愁，“当年俺老孙——”

“嗯，怎么？”

悟空本想说八卦炉的事情，却忽然想到是加缪救了自己，生怕坏了因果，便硬生生憋回去，摇摇头，“过去的事情，不讲了不讲了。”

加缪了然，“和我相关？”

“是也不是。”

悟空叹了口气，“总之，那红孩儿吐出的三昧真火，惹出一堆烟，迷瞎了我的眼。”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一阵，悟空总算是想起生命垂危的师父。

“你且找个地方歇着，等我把师父救出来再来找你。”悟空吩咐，刚走出几步，发现加缪仍远远跟着。

“？”

加缪摊了摊手，“我的灵魂只能跟着你，不能离开太远。”

好吧。

身后有龙王，悟空重新与红孩儿打了起来，直到妖王喷出火，他才唤后援过来。

一边是火，一边是烟，惹得加缪眼花缭乱。

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那鼻子里喷出的火完全灭不掉？！

“啊，可恶。”

悟空留下如雨的泪，火眼金睛被熏得几乎要瞎掉。

想都没想，被烧得通红的他立马跳进池涧中。

加缪来不及阻止，淬火的石猴浑身冒出浓烟，魂魄也被逼了出来，眼见奄奄一息！

“不……”

加缪冲了过去，只捞了个空。

他的魂魄浸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抚摸着猴子冰凉的身体，却拽不动分毫。

这猴子明明是不可一世、神通广大的，他不该在这里昏迷。

加缪咬紧牙关使劲拽着，但他本就漂浮在水上，根本没法用力。

猴子到底是神仙，他也到底是人类，他没办法救神。

一通折腾，加缪察觉到自己的魂魄也开始松动。

不，不要现在回去。

他祈求上天，只拼命地抓着悟空，勉强让他浮在水面上，不至于再溺水。

龙王总算是喊出来猪八戒与沙悟净，沙僧冲进水里拖住猴子，把他抱上了岸边。

加缪冷得发颤，牙齿哆嗦着注视着岸边的师兄弟们，逐渐淌下两行热泪。

他能安心回去了。

等到回了巴黎，加缪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了。

悟空不会死，他已经见证过他的未来了。所有的担心并不出于理智而是感性，担忧与心疼自然而然地产生，并不因为已知结局而消失。

他揉了揉眉心。

“加缪先生。”办公室的大门被敲了敲，一个圆脸男孩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这是印刷好的《西西弗神话》，您看一眼。”

“嗯。”

加缪面孔上残存着倦意——昨夜他一如既往地没有休息好，今天又在孙悟空旁边消耗了太多的经历。

“给您泡杯咖啡吧，先生。”

机灵的男孩跑了出去。

巴黎此刻还处于被占领的状态，他的书能突破重围出版，属实不易。

虽然出版了，加缪却还在想：此刻，真的有这么多读者吗？

无论如何，伽利玛出版社大概会比他更加头疼。

*

“瘦子！”

悟空浑浑噩噩地喊道。

眼前是个猪头。

八戒看了看沙僧，又指自己，“莫不是在喊我？”

悟空浸在水里那会儿，虽口不能言，魂魄却目视到加缪苦苦拽着自己，满脸悲戚。等到恢复意识，他下意识望了望四周，却发现加缪已在失去知觉时离开了。

他面孔露出遗憾与失落。

“师父啊……”悟空又继而想到唐僧，更是心焦。

这红孩儿显然比他想象中难搞得多，甚至他自己都差点丢了性命。

悟空躺在树下，枝桠的缝隙间，阳光渗透而下，他忽而想起半梦半醒间加缪似乎留下一句话。

“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不代表你彻底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了，猴子。”他的手触摸在柔软纤细的睫毛上，“去找人帮忙吧，即使是你曾经怨恨的人。”

悟空终还是去寻了菩萨。

张口求帮忙之前，悟空脑中瞬息蹦出个念头，急忙换了个说法。

“红孩儿用三昧真火熏了我的眼睛，我眼见着要败，便急急来寻您。”

菩萨似笑非笑，“请龙王了没？”

“弟子请了龙王，又遣悟能师弟来请菩萨。龙王那雨水灭不透三昧真火，实在是没了办法。”悟空自然知道不能让眼前的菩萨成为“第二选择”，眼珠转了转，便开始半真半假地说。

“悟能不曾来。”菩萨道。

悟空眯了眯眼，故事便串在一起：“悟能师弟中途遇上了妖怪假扮的菩萨，便被骗进了洞里。”

他面上露出些潸然如泪。

菩萨对悟空对师弟的“关心”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并不在乎，他只听到妖怪假扮自己，勃然大怒，“妖怪竟敢假冒成我！”

说罢，他将净瓶甩到一侧，直愣愣地掉入海里。

嚯！

等到一老龟驮着净瓶从海中现身，悟空只装作凑近瞧，实则拿了空心秸秆吮了些甘露，倒进狭长的葫芦里，又分了少许放在加缪留下的墨水瓶，贴身放好。

虽不知这甘露有什么作用，但悟空总归先下手为强，存一些总没坏处。

“泼猴，竟偷我的甘露！”菩萨怒道，“你可是又想听那紧箍咒了？”

悟空讪笑，又把葫芦拱手奉上。

“终归是逃不脱菩萨的法眼。”

菩萨也没意识到这泼猴还留了一手，只顾着唤人来救金蝉子西行。

悟空松了口气，只想着哪一日遇到加缪，再把墨水瓶还给他。

*

这一日比预想中的还要晚一些。

悟空刚对付完山贼，又被唐僧赶走，满脑子都是烦心事，却刚好被一阵怪风吹去了阿尔及利亚。

不过也好，悟空暗想，总归他此时没地方去。

花果山实在是没脸回去呆了，前前后后去而复返了无数回，总归没个骨气。天地间最容得下他的地方，想来想去竟然是加缪身边，悟空也觉得荒唐至极。

阿尔及利亚的气候与巴黎并不相似。

这里有数不清的阳光，生活在这里的加缪皮肤微微黑了几个度，精神状态比想象的好不少。他推开窗户，看见站在柠檬树下的悟空，咧开嘴笑了。

“你来了。”

悟空从窗户里钻了进去。

从加缪的表情里，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对他并不太熟悉：他们仿佛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友人”关系，随时断掉也并不可惜。

“别提了，我又被我师父赶出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加缪办公室的木椅上，双腿随意地翘起。

“唔。”加缪把桌上的纸张往一边推了推，“这是第几回了？”

“谁知道！”

猴子虽然满口不满，但见到加缪的喜悦显然覆盖掉了一切其他负面情绪。他的尾巴在身后晃动，目光环视，更加惊奇，“这是哪里？”

办公室，很显然，不过陈设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文学杂志”氛围，反而带了些古板。

“我获得了一份工作，悟空，整理阿尔及利亚全国气象观察站的数据，汇总成气候档案。”加缪说着， “和我的理想大相径庭，但这是一份工作。”

工作这个词出现了两遍。

悟空“嗯”了一声，“就像俺老孙曾经去帮玉帝老儿养马一样，对吧。”

这么一说，加缪无端感到一丝诙谐。

他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点笑，“不管怎么说，这份工作给了我养家糊口的工资，还让我有时间处理我自己的事情，我没办法奢求过多，猴子。”

孙悟空托腮看他。

“总之，我现在得工作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巾，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把孙悟空赶下椅子，又在一沓空白卡片上拿出一张，专心致志地填写起数字。

悟空凑近了，脸上的绒毛在加缪皮肤上摩挲。

加缪伸手挠了挠，“你离得太近了。”

“哦，抱歉。”悟空嬉笑了一下，稍许把脑袋挪远了些，“这里写的是什么？”

“嗯……”加缪犹豫了一下，并不知道悟空能不能听懂，但仍旧解释了，“这个符号代表的是温度，还有湿度和气压。”

一个小小的圆圈，和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

悟空好奇地凑近。

加缪无奈地看着猴子的脑袋离得更近，整个脑袋几乎都靠在他的手背上。

“你……”

刚开了口，加缪忽然笑了，摇了摇头。

罢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工作吗？”孙悟空抬头问，目光径直撞进了加缪的眼睛，“记录这些数字？”

“是的。”

“为什么？”孙悟空好奇，“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并不理解科□□行的逻辑，加缪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悟空解释，只胡乱说道，“总之，记录曾经的气象数据，推测未来的天气，大概是这一回事。”

悟空明白了，加缪就是那些小差使。

“其实你还挺像我师父的。”他坐在一边，“去西天取经，拿回来一大堆经书。”

说起这件事，孙悟空又满面愁容。

“也不知这次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