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让商功探查的消息已然传回,果然如九章推测的一般,谢府费尽心力收购她手上的铺面、庄子,都是为了那块山地打掩护。
谢家,藏了座金矿!
因为她的山庄紧挨着那座山,所雇的流民佃户越来越多,人来人往暴露的风险也愈大,谢府便想要收购她手上那处庄子。
单收一处,未免太过扎眼,一池子排干捞尽才是王道。
私采金矿,搁在哪朝哪代那都是拆家灭族的大罪。
粟米合上窗:“少主,要不我去抢回来?”
九章摇头,十余载相知,即便走不到一起,她也不忍谢珩被族人所累而身首异处。
她将剩下的一半信笺扔进香炉,炉底银丝炭裂出火纹,“砰”的一声火舌瞬间吞灭信笺,火光映红半张脸。
“前朝律法规定:‘诸盗山野陂湖之利者,仗六十;得脏重者,计脏准盗论。’若私采金矿,按到期官物论处,脏值折合绢帛五匹即流放,十匹以上绞刑。”
粟米摸摸脖子:“那可是满楼的金佛!岂止十匹!阖族上下每人头上都能摊个上千匹吧?那今朝呢?”
九章:“大雍沿用周律外,增设没收家产、连带惩罚县令等地方官吏失察之罪。”
她一字一句说着律法,喉咙却像被砂纸划过一般干涩:“但那只是明面上,实则私采金矿几近‘谋逆’级重罪,实际处罚常比律文更严酷。前朝曾有一桩潼川私采金矿案,主犯被‘剥皮实草’示众。”
粟米大大的杏眼蓄满疑惑:“什么是‘剥皮实草’?”
九章从果盘里挑了一个大点的柰,拿了个小刀完整的削下整个果皮保证不断。
粟米接过剩下的果肉咬了一口,酸甜绵软很是不错。可等看到九章带回一把枯草塞进垒砌的果皮里时,她直接扶廊直呕。
早知道就不好奇了,这叫她以后如何面对柰?
九章垂眸不语,她不是吓唬粟米,在朝廷集权对资源控制的极端重视下,谢府此举无异于走钢丝。
好不容易清爽过来的粟米大字躺在坐榻上:“谢家豪奢至此,为何还要冒着阖族连坐的风险,干这个?也不知怎想的。都已经这么富了,好好享受不行吗?”
粟米手里拿着最新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临窗而坐的九章脑海里却闪过昨夜所见的白衣女子,那首曲子她到底在哪里听过?
她揉了揉脑袋,就是想不起来。
“人心之欲,如渊无底,填之愈深,索之愈狂。不过,贪欲如火,焚尽他人,也终将**。”
新朝建立不到二十余载,大雍以武建国,皇室却受世族要挟,武帝二十余载都想削弱世家对朝堂的把控,看来这些世家暗地里也不安分。
九章叹了口气,转头视线落在粟米手上,好家伙《每天一个软饭小技巧,邪派大佬争着养我》。她嘴角一抽,正要伸手,突然窗外传来“砰砰”两声。
有什么东西被扔到窗户上,在落在走廊。
又一声破空之音。
粟米蹭得从榻上爬起,跑出去。回来时手里提着用草绳栓着十几只死老鼠,控诉:“少主,您快管管小八,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也不知道抓些兔子啥的,竟弄些臭烘烘死老鼠。它又不吃这个,抓它们干嘛?”
粟米虽然不怕,但架不住老鼠恶心啊。
九章瞄了眼有些个还活蹦乱跳,“呃……天性所致,我也没办法。”
粟米:“这谢府老鼠长得可真大!油光水滑,一看就伙食好!”
九章转过头瞧了一眼,若有所思。
“给商功送去。”
粟米面露难色,虽然她很不喜欢商功:“少主,商功也不吃阿?要不还是算了?”
九章看了粟米好几眼:“不是给他吃的。至于用途,给他就行。”
粟米揉了揉脑瓜子,感觉吃再多猪脑也跟不上这两人。但她也不纠结,将老鼠绑好,准备晚上去送。
·
承祧阁,宣怀在书房整理郎君往来信笺。
他与青毫一样,都是伺候谢珩的贴身小厮。
宣怀性子沉稳,做事心细,主要负责照顾谢珩的日常起居,而活泼张扬的青毫则主要陪同谢珩在外行走。
听到屋外动静,宣怀推开半扇雀纹雕窗,余晖将檐角拉成长影,那位向来晷辍箸、宵分方息的郎君,此刻竟踩着醉鬼般蹒跚而归。衣裳脏污沾血,入内便紧闭房门不出。
这是?
宣怀满脸疑惑,见青毫畏缩跟在后面、脸色青紫,当即上前问个究竟。
青毫面露难色:“我今日好像干了件蠢事……但桓姑娘着实过分!咱们家郎君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居然还不满足。哪家女郎像她那样,要我看郎君还不如聘了那郑家女,也不至于受这般气!”
宣怀却皱了眉:“莫要私下议论女郎。”
青毫瘪嘴:“我这不是为主雪忿!原以为能帮郎君赢得佳人,没曾想……哎,早知道就不拦着郎君。”
宣怀却摇头劝道:“换否?意义不大。求不来的,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青毫却是嗤之以鼻:“怎么求不来?难道她一女子还能不嫁人?只要嫁人,当朝哪位公子能比得上咱们郎君?家事能比得过咱们府上?”
宣怀自觉跟这人讲不通道理,备好换洗衣服上前敲门。
“郎君可要梳洗?”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声响。
“进来吧。”
宣怀左肩先抵住门缝,右足尖点地滑入,弓腰缓行。他三指托着越窑青瓷水匜,轻放架上,蹑脚踏入内室。
饶过屏风发现床上没人,他一惊,心陡然有些慌乱。
“在这。”
宣怀闻声转身才发现,郎君跌坐在屏风后,整个人如枯木朽榆,指节死寂如灰,手里紧攥着玉珏,血珠沿着连理枝蜿蜒,滴入青砖缝隙。
这真只是情断之痛?他怎觉得郎君像是被人抽了魂,削了骨。
风很轻,耳边传来枯木断裂的嗓音:“宣怀,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宣怀思索一瞬,摇了摇头。
“是血腥气。”
偌大的谢府堆砌在尸山血海之上,一针一线都是血肉。
面前的玉人像是疯了般狂笑不止:“……她竟敢…竟敢…真的笃定我不会杀她?”
一口腥甜充斥唇齿。
一旁宣怀脸色瞬间苍白,只觉心猛然被人攥住,他不敢呼吸,整个鼻腔连着气管都灼烧起来。
他几乎想要高声喝止郎君再继续说下去,却一字未吐,心中只余惊雷滚滚——此祸,郎君断不能沾!
·
当天晚上两个黑衣人越过看守,从后墙爬入葳蕤院。
他们脚刚落地,粟米就把床上熟睡的九章推醒,捂住她嘴,示意她莫要出声。
粟米推开窗,透过缝隙望去,月光下两道黑影蹑足而来。
粟米眨了眨眼,一时有些尴尬:“其中一个瞧着像是七郎君身边那位青毫。”
九章虽早有几分猜想,当真的应验之时,她却只觉血液尽数逆流,四肢尽冷如冰。
他……想灭口?
粟米见状心有不忍,虽然她白日里嘴上劝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但这不意味着,她真想少主遇到人渣。
“要不您休息去吧,这就俩,我一息搞定。”
九章摇头,跟着粟米一道便这两人堵在窗户口。
粟米夺过青毫的刀,反手架在宣怀颈边,语气讥诮:“灭口也得讲排场,两个人?这是看不起谁?”
九章:“……”
报我名得了。
宣怀一听好歹是能呼吸:“误会,是郎君让我俩送姑娘离府。”
粟米一愣,看向九章。
宣怀也看向她,青毫却气鼓鼓地瞪着粟米。
九章思索片刻,答应离开。
月色朦胧,角门未开,两道影子没入小巷深处。
青毫擦了擦汗:“好歹是把人送走了。”
宣怀点了点头,刚转身便看到一道身影立在他们身后。
“郎君?”
谢珩眼里皆是血丝:“走了?”
宣怀点了点头。
“……可留下什么话?”
月色流转,檐角滴露。谢珩站在角门前,指节苍白,连轻风都绕开,怕碎了断肠人。
宣怀不忍,低声道:“夜凉,郎君回去吧。”
“看来是无了。”
谢珩唇角微扯,如月色划过冷荷:“我还以为……她会见我一面。”
宣怀看着这嘴里皆是怨怼,却默默良久微动的郎君,深深地叹了口气。
心中不禁纳罕:这般不合适,当初到底是怎么定的亲?
几条街外
粟米问她:“当真要走?”
她回头看了眼谢府高墙,眼神淡淡:“得走,一切……才会开始。”
她背影没入巷深,背后天光微启,像是谁在黑夜里点了一盏灯。
不远处,金汁车缓缓碾过青石板,吱呀作响。
尘土中,人间再醒。
而她,只能向前。
桓父气愤地将江湖小报踩在地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路过的九章十分好奇:“什么为什么?”
桓父两眼泪泡:“为父竟然不在榜上!天理何在,乖女鹅快替为父灭了他们!”
九章笑得十分阴险,从怀里掏出一本武林秘籍:“欲练此功……嘿嘿”
桓父:“买!买!买!”
九章掂了掂银子:“……咱们得承认,人菜就得练。”
桓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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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