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昨夜的雨连绵不绝,外间响起一夜的淅淅沥沥声,封温玉夜里睡得不踏实。
她夜间翻身时,似乎碰到了一抹温热,但那抹温热消失得太快,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她的眼皮子颤了又颤,最终还是没能睁开。
日色逐渐清明,熹微的暖阳也终于吝啬地从楹窗处透进来。
顾屿时从床榻上起身时,朝内里看了一眼,女子依旧背对着他,头抵着内侧墙壁,他穿衣时不曾收敛动作,她睡眠浅,按理说,她早该听见动静醒来,但他只看得见无动于衷的背影,楹窗透了点缝隙,让室内通风,微风在这时也停滞了片刻。
室内寂静,落针可闻,空气中似乎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
锦书和书瑶忍不住地对视一眼,心底都是紧绷着一根弦。
顾屿时面无表情地低头扣上腰带,没有假借人手,也没做停留地转身离开,和女子背道而驰。
室内只剩下主仆三人。
锦书无声地叹了口气,书瑶也是一脸无奈和苦涩。
老爷威压渐重,她们根本不敢在老爷面前发言,而夫人也逐渐在老爷面前变得沉默,二人仿佛只是同居一室的陌生人。
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锦书朝夫人看了看,见夫人依旧没有出声,犹豫片刻,她和书瑶一起退了出去。
日色渐盛,暖阳透过楹窗落在女子白皙的脸上,她睡时黛眉依旧紧蹙,似乎梦里都不安稳,唇肉上起了褶皱,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憔悴,许久,床榻上的人抖着眼皮子,室内响起一连串压抑的呛咳声。
门倏地被推开,锦书连忙闯进来,待看清里头的情况时,吓了一跳:
“夫人?!”
封温玉伏在床头,闷闷地咳嗽两声,她双颊飘上了烧红,唇色却是异常的白,她听见了锦书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
“……水。”
她的声音呕哑,喉咙也一阵发疼,只简短地发出一个字节后,就沉默地闭嘴不言。
锦书被她的状态吓到,连忙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夫人将水喂给她,同时声音焦急地传出去:“书瑶,快叫人出府去请大夫来!”
书瑶才踏入室内,半点不敢耽误,就忙不迭地跑出去。
温水润了嗓子,封温玉想说她没事,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喝水都只能借助她人,她的余光瞥见铜镜中她的脸色,额间溢出些许冷汗,发丝凌乱,唇色干得仿佛三日没有沾水一样,默默地咽下了喉咙间的话,她这幅模样当真是不能取信于人。
她半倚靠在锦书怀中,喷出的呼吸都是灼热,仅仅是片刻,她都觉得浑身冒出些许虚汗,意识都有些迷离。
察觉到夫人身上传来的滚烫,锦书懊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今早老爷离开时,夫人就明显不对劲,偏她以为夫人是在和老爷闹脾气,才不肯转身搭理老爷,完全忽视了夫人是病了的可能性。
但凡她细心一点,怎么会叫夫人独自病着那么久。
高烧不退可是会要了人命的,万一夫人没有自己醒来……
锦书都不敢去想后果,她小心地浸湿了夫人的唇肉,悔恨请罚:“都是奴婢粗心大意,居然连夫人病了都没发现,奴婢真该死。”
封温玉本是难受地闭着眼,锦书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她艰难地出声:
“不是……你的错。”
她猜是昨日在窗边吹了太久的冷风,才会导致如此。
而叫她如此失态的原因……
封温玉闭了闭眼,眉眼间尽数是疲惫。
大夫来得很快,替封温玉诊脉时,眉头一直紧锁,在锦书忍不住发问时,大夫终于说话:
“夫人这是寒风入体,又郁结在心,才会导致湿邪入体,应祛湿驱寒,温补阳气,还当疏肝解郁,疏肝理气,方能脉络通畅。”
话音一落,室内陡然有些安静。
封温玉像是垂眸发怔,又像是病得糊涂,须臾,她勉强地抬起眼眸,面色苍白却半点不曾失礼,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劳烦大夫了。”
大夫留下了药方,书瑶拿着银子送大夫出门。
大夫一走,封温玉就再也没有力气地瘫倒在床上,锦书抹了一把眼泪,昨日下了雨,又呼啸刮着冷风,夫人吹了冷风,锦书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但是郁结在心……
能叫夫人郁结在心的,也仅有一个原因。
锦书心底堵得难受,她实在想不通,老爷和夫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想问,待抬头看见夫人神情时,话音却是堵在喉咙间,怎么都说不出口,她怎么能去戳夫人的心呢?
夫人明明努力过了。
夫人已经有尽力地向老爷靠近了,但老爷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非要叫夫人抛下所有脸面么。
封温玉浑身有点僵硬,锦书看向她的眼神有酸涩有心疼,让她不敢直视。
她不想要面对这样的眼神。
锦书擦了擦眼泪,她忍着哽咽道:“奴婢派人去请老爷。”
封温玉挣扎地拦住了锦书,她低颤着眼眸,艰声:
“……别去。”
顾屿时如今在大理寺,乃是朝廷重地,如今又接手朝廷重案,忙碌程度异常,她的这点事,没必要去打扰顾屿时。
她也不想要再落得个没脸。
初初察觉到和顾屿时的关系冷淡时,她恼过,也鼓着气不肯搭理顾屿时,但时日一久,她发现顾屿时当真是要和她生疏时,封温玉有一度陷入过迷惘。
她和顾屿时之间的这段关系,主动者从来都是顾屿时。
她习惯于他的照顾,能感觉得到他的真心,也不吝啬地真心待他,所以,才在察觉到顾屿时的冷淡时,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不解。
不解过后,她有试图去找顾屿时问个明白。
可结果都不理想。
那一段时间的冷战似乎将二人的关系彻底打入深渊。
锦书忍不住:“可是——”
“锦书。”
锦书下意识地抬头,她看见她的夫人躺在床榻上,艰难地呼吸着,嘴上干皱地起了皮,分明病得格外难受,却竭力地保持清醒,只为了阻拦她:“我好累,锦书,我好累……”
她像是在说给锦书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声音逐渐呢喃不清。
锦书一怔,鼻尖泛起难言的酸涩,堵得她很难受,她恍然间发现,她在夫人身上好像找不到一点当初那个明媚如骄阳的小姑娘的影子了。
木门被关上,室内又只剩下封温玉一人,她望着床顶,许久,她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脑袋越发的沉重。
门外。
书瑶还端着空空的药碗,她苦恼地看向锦书,压低了声音:“咱们真的不让人去告诉老爷一声吗?”
锦书擦了一把脸:
“派人去门口守着,一旦老爷回府,就立刻着人请来。”
夫人不愿让她们去大理寺请人,她只能用这种笨法子。
日色从明到暗,书瑶忍不住地往府门口跑了数次,守在门口的人也换了几波,唯独她们要等的人迟迟没有回府。
眼见夕阳余晖要消失在天际,书瑶有点急了:“老爷怎么还没有回府。”
锦书给不了她答案。
顾屿时是披着夜色回府的,沐凡手中还抱着几本未处理完的卷宗,两人一跨过门槛,惊醒了守在门口的小厮,小厮浑身抖了一下,瞌睡才散去,他一见老爷,忙不迭地开口:
“老爷,您终于回来了,夫人已经病了一日了!”
顾屿时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沐凡抱着卷宗,也紧跟着停下,全然不敢出声。
片刻,顾屿时动了,抬脚朝正院的方向走去,他眉眼神色冷凝,和乍然欣喜的锦书等人擦肩而过,锦书二人心底咯噔了一声,顿时都觉得有点不安。
封温玉被脚步声吵醒,她蹙了蹙黛眉,艰难地睁开眼,还未看清来人,就听见上方传来的声音:
“我以为这种手段,你不会用第二次。”
室内倏然一静。
锦书和书瑶满脸惶恐。
封温玉脑海空白了一刹间,才意识到顾屿时在说什么。
在她觉得二人关系还能回转时,在她想要找顾屿时问个明白时,曾装过病派人去请顾屿时,彼时顾屿时的确如她所愿地来了,但顾屿时只见了她一眼,便冷下了脸:
“封温玉,你何时也学会了装病这种手段。”
冷淡至极的声音,透着一股嘲讽。
将那时的她臊得面红耳赤,彼此没能交谈下去,结果不欢而散。
那日顾屿时的神情如同一根针,深深地扎在封温玉的心底,叫她觉得难堪。
而如今,那日的难堪仿佛再次扑面而来。
她有前车之鉴,于是,他笃定了她这次也是装病。
心脏处骤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意,本就风寒的身体陡然发虚,封温玉连攥着锦被的力道都没有,她当初难得一次的示弱,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下作的手段,她唇色发白,双眸却控制不住地泛红。
封温玉锦被下的手指都在颤抖,她闭上眼,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
“顾屿时……”
她浑身都在发抖,压抑许久的呛咳随着这一声呼啸迸发,她骤然控制不住地伏倒在床头,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她攥住被褥的手指泛着青白。
此时,众人才发现,她露在锦被外的身姿居然是那般单薄,仿佛薄薄的一张纸,厚重的锦被都要将她压垮。
床榻前的男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他要扶住她,却被她抗拒地推开,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许久,封温玉艰难地抬起头,双眸中有水色急促地掉下,她却顾不得,她只盯着顾屿时,眼中有决绝之色,或许是积攒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也或许早就埋在心底的话,今日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和离吧。”
她说:“顾屿时,我们和离!”
她受够了!
室内的气氛一瞬间如坠冰窖。
锦书和沐凡等人都是脸色一变,被吓得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顾屿时看向封温玉,声音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你病了,今日的话,我当没听见。”
女鹅:和离!
小顾:你病了。
【[白眼][白眼][白眼][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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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