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的手指轻轻拂过枪的扳机护圈。
他一生中真正意义上的“失算”,或许只有一次——那就是对那个金发窟庐塔族人的过度“关注”。
这么点爱可能有些可笑。
更多的是对于罕见样本的强烈好奇,一种对那双燃烧着极致仇恨的绯红眼眸背后所蕴含力量的探究欲。
这种近乎失控的好奇,最终导致了他的失手、被擒,以及那段屈辱的无能时期。
那是他唯一一次因为未能完全掌控局面而付出的代价,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个教训让他明白,任何可能导致失控的因素,都必须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酷拉皮卡制约与誓约的力量确实曾将他逼入绝境,但最终,他也未能阻止自己夺回一切,未能阻止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就像不久前,当消息传来,误以为酷拉皮卡已死的时候。
他确实有过短暂的……波动。
在某个独处的深夜,他对着虚空流了几滴眼泪,不是为敌人,而是为一个有趣的、独一无二的收藏品的彻底消失。
那是一种近乎研究者失去珍贵实验体的惋惜。
他迅速判定,这种程度的情绪宣泄已经“足够”。
为无法挽回的事实耗费过多心神,是最大的不智。
那之后,即使偶尔有模糊的影像闪过脑海,带来的烦躁,他也会立刻将其驱散,转而沉浸在对新能力的解析或是对下一个目标的规划中。
他的“事业”,他作为幻影旅团团长的道路,不允许被任何“过去”所牵绊。
如今,这个身体内部的麻烦根源,其优先级甚至远低于那个死去的胎儿。
它只是一个生理上的障碍,一个需要被按时移除的错误程序。六个月,足够了。
他不会再多给一秒。
玛奇的指尖微微颤抖,空气仿佛在库洛洛的冷漠话语中凝固。
她站在那里,紫色的发丝垂落,遮不住眼底的震惊。
“既然是这样,”玛奇的声音肃穆:,“如果你想好好的把他送给锁链手。”
她停顿了一下,眼眸紧盯着库洛洛,试图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缝隙,哪怕是微不可察的动摇。
“那这几个月里,由我来安排。”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决绝的承担:“即使是拼尽全力,我也不能保证他生下来时是健全的。”
她的话语落下,房间里只有库洛洛轻抚枪械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寂静中,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电流般窜过玛奇的脊背。她看着库洛洛,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没有怜悯,没有犹豫,只有纯粹的计算。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库洛洛废尽心思给酷拉皮卡生下孩子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了爱,只是因为库洛洛可以利用这个孩子来困住酷拉皮卡的余生。
然而,现实却如同寒冬的冰锥般残酷。
因库洛洛而失去了胎儿的酷拉皮卡,很可能会在极致的痛苦和仇恨下,拼着一切和他同归于尽。
而一个活着的、与酷拉皮卡血脉相连的孩子,却能成为束缚那个强大复仇者的枷锁。库洛洛的“小牺牲”(忍受六个月的异变)和“隐瞒”,只是为了在未来攫取更大的控制权和利益。
玛奇感到一阵恶寒。她看着库洛洛,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异常俊美却毫无温度的脸,再一次佩服团长的手段。
他的一切行为,都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生命、情感、公平,在库洛洛的世界里,都只是可以被衡量、被利用、甚至被轻易抛弃的筹码。
这个孩子,就像他指尖下的那把枪,只是他武器库中的一件工具。
她曾以为的关怀和体贴,在真相的映照下,变得如此丑陋和残忍。所有的温情脉脉,都只是伪装和算计。这个孩子,从他诞生于库洛洛体内的那一刻起,就被赋予了工具的命运,成为了两个男人之间博弈的棋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睁开眼睛,就被判了六个月的死刑或利用。
黄昏沉沉压下,天光尚未完全褪去,雷欧力欧就带着两名助手走了进来。他身上那件白大褂浆洗得笔挺,脸上却没什么轻松的神色,直接示意助手将推床推到我旁边。
“等等,雷欧力欧,”我下意识地按住床沿,阻止自己被挪动,心跳骤然加快:“现在就要……?我以为要等那个……破了之后……”
我声音发紧,手指蜷缩起来:“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雷欧力欧停下手,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看着我,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是医生特有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生贝奇那次,羊水先破了,过了很久才开始有感觉,记得吗?那个时候,情况就已经很危险了。”
他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呼吸一窒,猛地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才艰涩地吐出几个字:“你是说……这次……也……”
“对。”雷欧力欧的回答斩钉截铁,他重重地点了下头,目光扫过我,然后放缓了些语气:“现在先吃点东西。生产是很耗费体力的过程,时间也可能很长。等真正开始了,就算你想吃,恐怕也没力气咽下去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慢慢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向我自己的腹部,那里隆起得并不明显,几个月来几乎没什么变化。
难道……难产的预兆,从一开始就显现了吗?
我的手轻轻覆了上去,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搏动,心头沉甸甸的。
原来如此。
我看着雷欧力欧那张写满专业严谨,却难掩忧虑的脸,心中了然。
难怪他这段时间总是欲言又止,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原来是早就预见到了这种可能,却怕我过度担心而一直没有明说。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感激他的苦心。
我对雷欧力欧的医术有着近乎绝对的信任,这家医院的设备也确实是顶尖的,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我和这个孩子,一定能挺过去。
贝奇早上被我找了个借口哄去了学校。
有他在旁边,只会让我更加手足无措,无法集中精神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关于我和“蜘蛛”……
关于库洛洛的事情,我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向贝奇解释清楚。
我知道他对库洛洛的存在有所误解,甚至可能心怀怨怼,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过复杂混乱,我怕解释不清反而加剧他的逆反心理,
只能暂时搁置,想着等一切平息几个月后再慢慢告诉他。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个“以后”,我就要先面对这一关。
思绪纷乱间,一名护士端着一只温热的碗走到我面前,是浓稠的肉汤,散发着补充能量的气息。
我接过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快速地将它喝了个精光,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随后,我沉默地接过递来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浅蓝色手术服,自己动手换上。
布料带着消毒水特有的、略显冰凉的气味和触感。
我冷静地看着雷欧力欧和他的助手们在我周围忙碌,他们动作迅速而专业,将各种冰冷的金属器械一一放置在旁边的推车上铺着的无菌布单上。
镊子、止血钳……我的目光扫过那些闪着寒光的器具,尤其在那几把形状各异、刃口锋利的剪刀上停顿了一瞬,喉咙微微发紧。
真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也好,以后我肚子上这片皮肤,大概要集齐各种“彰显男子气概”的疤痕了,旧的添新的。
或许是我表现得过于镇定,雷欧力欧只是紧抿着唇,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一切准备工作,似乎把他原本可能准备好的一肚子安慰和嘱咐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但他紧锁的眉头,那几乎拧成一个川字的眉心,却泄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他比我更清楚潜在的风险,他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沉重。
麻醉的效果弥漫开来,下半身传来一种奇怪的、非我所有的沉重麻木感。
意识却像脱离了躯壳,漂浮在半空,异常清醒地捕捉着周围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又带着一丝药物作用下的昏沉。
就在这片感官模糊的寂静中,雷欧力欧的声音穿透进来,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干巴巴地说:“有人来看你了。”
谁?这个节骨眼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纷乱的念头立刻被现实压下,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浅蓝色的无菌布单被高高拉起,像一道冰冷的屏障,彻底隔断了我看向自己腹部的视线。
头顶上方,那盏巨大、惨白的圆形手术灯发出刺目的光芒,成为我视野里唯一的焦点。
消毒液特有的气味愈发浓烈,混合着金属器械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又令人不安的声响。
我闭上眼睛,试图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平复那不受控制的心跳。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带着明确意图的冰凉,猛地触碰在我的小腹皮肤上。它不是消毒棉球那种湿润的冷,而是一种更具侵略性的、干燥的、精准的冰冷触感,像极细的冰线,缓慢而坚定地向下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