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甩掉手上的水珠,快步上前,从他怀中接过还在发懵、眼眶湿润的贝奇,急切地捧起他的小手查看。
白嫩的掌心果然磨破了一层皮,泛着刺目的红。
“痛不痛?”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痛的。”贝奇终于反应过来,小嘴一瘪,眼泪立刻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巴巴地朝我伸出双臂,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哭腔:“爸爸,抱抱。”
“乖,不痛不痛,爸爸吹吹就好了。”我连忙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低头对着他通红的小手心轻轻吹气,然后抱着他走到溪边,掬起清凉的溪水小心翼翼地冲洗伤口。
贝奇的体质确实太弱了,总这样磕磕碰碰也不是办法。
明天,明天必须带他去东区的医院做个全面检查,看看能不能制定一个营养计划,必须得把他养得壮实些,不能再这么弱了。
库洛洛其实很不赞同酷拉皮卡的教育方式,他觉得酷拉皮卡把贝奇养得太过娇弱。
想想他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已经在流星街和同伴合作猎杀魔物了。
而五岁的贝奇,连平地走路都会摔跤。
当然,他从未想过要找别人来延续血脉。
他只要酷拉皮卡,仅此而已。
库洛洛的视线从摊开的书页上抬起,落在正围着围裙、弯着腰仔细打扫房间的身影上。
“抬起腿来,”我头也不抬,声音从围裙上方传来,带着些微的闷响,专注于手下的抹布:“对,顺便把桌子也抬一下。”
库洛洛面无表情地照做,单手拎起了那张玻璃茶几。
“贝奇,地没干之前不要乱跑好吗?”我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直起身,快步走到正推着小火车的贝奇身边,弯腰将孩子抱了起来,然后把他稳稳地放在库洛洛旁边的沙发空隙里:“你可以和鲁西姆玩。”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但也透出些许无奈的默许,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至少我不再严防死守地阻止孩子靠近这个男人。
“叔叔。”贝奇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他小小的脑袋里有些困惑,这个叔叔和他相处了大半个月,却总感觉隔着什么,不像爸爸的朋友们那样会逗他笑,会抱他。
“酷拉皮卡。”库洛洛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什么事?”我正用力擦拭着木地板的缝隙,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金发,黏在脸颊旁,他没回头,只是扬声应着:“你想说什么?”
库洛洛放下书,蹲到他身边,自然地拿起另一块抹布,和他并排擦拭起来:“我想,我应该去找个工作了。”
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库洛洛,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真实的笑意,眼睛弯了弯:“你有这个想法很好。”
能想着自食其力,不再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过活,这总归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认真地端详着库洛洛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几分真诚,可惜对方的表情管理太过完美,我收敛了笑意,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审慎:“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你很辛苦。”库洛洛伸手,捉住我正握着抹布的手,将那只手连同粗糙的布料一起按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掌心和指尖不同于以往的薄茧,现在甚至有些发硬的触感。他
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事实:“我也有责任。”
“你没有这个责任。”我抽回手,语气冷硬,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把湿漉漉的抹布塞进库洛洛手里:“我累了,剩下的归你吧。等你赚到钱了,记得交房租。”
我顿了顿,补充道,不容置喙:“当然,如果你想出去住,这是不可能的。”
说完,我站起身,走到沙发边抱起贝奇,然后转身,将孩子小心地放在了正维持着蹲姿擦地的库洛洛背上:“给你一个锻炼身体的机会,你就背着他擦地板吧。”
贝奇立刻兴奋地搂住库洛洛的脖子,咯咯笑起来,小身子还在库洛洛宽阔的背上不安分地扭动,甚至试图挺直腰板坐起来。
库洛洛擦地的动作顿了顿,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护住背上那个随时可能掉下去的小家伙。
我则走到沙发边,拾起库洛洛刚才看到一半的书,随意地坐下,翻开书页。
低头看着书上的文字,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那个背着孩子、姿势别扭地擦着地板的男人,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畅快。
我牵着贝奇的小手,推开挂着风铃的奶茶店玻璃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些贝奇爱吃的小点心和热饮,视线却越过窗外的街道,落在那个正拿着一份报纸,挨家挨户询问的身影上。
“爸爸,”贝奇腮帮子鼓鼓地咬着珍珠,吸管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他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偷偷跟着他呀?是怕叔叔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我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拂过他柔软的发顶,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是呀,爸爸怕他走丢了,所以要看着点。”
库洛洛的背影挺拔,收敛起平日里那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一身旧衣反而透出几分落魄。
他确实在认真地询问,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言谈举止挑不出错处,只是,那些店主大多摇着头,摆着手。
也许,找个正经工作对他来说,比偷盗要难得多。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暂且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陪着贝奇慢悠悠地吃完东西,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牵着他走向车站:“我们坐小火车回家了。”
如果他回来的不算太晚,厨房里倒是可以给他温着饭菜。
东区的繁华街道渐渐远去,库洛洛走进了相对混乱的西区边缘。这里的空气都似乎弥漫着一种排斥感,那些衣着光鲜的东区人看向西区居民的眼神,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
工作的机会不少,但酬金被压得极低,雇主们反而更加苛刻挑剔。
库洛洛最终停在一家屠宰摊前。
摊位简陋,四周地面湿滑黏腻,混杂着暗红的血水和碎肉,成群的苍蝇嗡嗡地盘旋,时不时撞在人身上。刺鼻的腥膻味扑面而来。
库洛洛打量着挂起的牲畜,眼神平静,似乎对这种环境毫不在意。他有的是力气,这种纯粹的体力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分割骨肉,避开血管,让血液流淌得更“干净”,这些他甚至相当精通。
摊主是个挺着啤酒肚,满口黄牙的男人,他上下打量着库洛洛,眼神充满鄙夷,尤其厌恶这种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认为他们是西区好吃懒做的代表。
“滚滚滚!看你这样子就不像能干活的!别在这儿碍眼!”黄牙老板唾沫横飞,几乎喷到库洛洛脸上。
库洛洛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老板那只沾满油污和血渍、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他的动作很轻柔,声音也温和得如同情人间的低语:“谢谢你的教诲。”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老板惊愕的脸上,补充道:“那么,祝你好运。”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平静地离开,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寻常的问询。
没过几天,街坊邻居发现那家屠宰摊好几天没开门,报了警,人们在腥臭的屋子里,发现了黄牙老板肿胀发臭的尸体。
这段时间,库洛洛的作息规律得像个钟摆。
清晨,天还蒙蒙亮,我就能听见他那边房间传来的细微动静,然后是洗漱、换衣服的声音。
我送贝奇去幼儿园的路上,总能不早不晚地在街角看到他走向火车站的身影。
他依旧穿着我的旧衣服,但熨烫得很平整,头发也梳理过,虽然遮住了额头的刺青,却依然掩不住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手里有时会拿着一份早报,步履从容,像个要去体面上班的普通职员。
他居然在东区一家颇具规模的书店找到了一份整理图书的工作。这多少让我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以他对各种知识——无论正邪——近乎贪婪的渴求,以及那份能将任何事物都条分缕析的耐心,书店倒也算是个“合适”的去处。
至少,比在西区更能融入这个“正常”社会。
我没去那家书店看过,只是偶尔路过时,会隔着玻璃橱窗,瞥见他在高大的书架间穿梭,手指拂过书脊,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那份专注,和我记忆中他翻阅《盗贼的秘笈》时并无二致,只是此刻,他手里捧着的或许是某本流行小说或儿童绘本。
傍晚,当我结束工作,在厨房里忙碌时,门锁总会准时响起。他会提着一个纸袋进来,里面有时是打折的蔬菜,有时是给贝奇的小零食——他似乎很清楚如何用最低的成本维持“家庭”运转,并讨好那个对他毫无戒心的小家伙。
我们一同坐在餐桌前,贝奇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幼儿园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而我和库洛洛之间,则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
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贝奇偶尔提出的问题。
他会温和地回应贝奇,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吃完饭,他会主动收拾碗碟,我负责清洗,他负责擦干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