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远漆黑的夜空暴雨淋漓,闪电透过阁楼顶上的那扇小窗子劈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
金鲤挣扎到现在已经没力气了,软趴趴地挂在那儿,眸中无光。
那天栾颢回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他踏过的地方留下了湿浊的脚印,混杂着一缕淡淡的赤色拖扯出断断续续的痕迹。
他那双猩红色的眸子,许久没有散出过这般强烈的光亮了。
他把手中剑柄随手一丢,剑刃杵在地面上,就直直竖立在金鲤眼前,剑气锋利,砍断了金鲤腕上的手铐。
少年望着那剑刃上残留的鲜血,眸子一颤。
“你……你去干什么了?小瑶呢?”
“她死了。”男人冷言。
“你……你骗人,你是骗我的!”少年颤抖着声音,他失了神的眸子之中满是惊恐。
他跌撞着扑到男人身上,扯着他湿透的衣衫:“你是骗我的,你说话啊!”
少年灰亮亮的眸子里隐隐有泪光闪烁,从前栾颢明明可喜欢看金鲤哭了,可这一次他望着那眼角晶莹,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少年扯他推他,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制止,却也就站在那儿岿然不动,任着对方打骂。
时间就在他沉声开口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死了,我杀的,没人会带你走的,你死心吧。”
栾颢的话,冷冰冰的,寒凉刺骨,像一把刀,直刺入金鲤心里,又一点一点地在他心头剜开一道口子,把悲伤与愤恨全都一股脑地强塞了进去。
可大脑一时之间竟接收不到除了疼痛之外的任何信号,他的意识似乎是去到了时空之外的地方,灵魂轻飘飘的,感觉好像就快要死了……
那只不过是一个只懂得善良的小姑娘而已,她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个世界如此回报?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或许就错在太过慈悲了吧……
脑海中万念俱死,记忆中的那张面庞在变得不会再对他微笑之后,便也就随着消散,唯剩下一阵空灵的声音自顾自地回荡在耳畔——
“这个是以前来这边上大学的时候,爸爸给我的,以后就送给你吧……”
“我走以后,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他曾经在大战中受过伤,就在胸口的地方……”
“你不该待在这里的,跟我走吧……”
——
“好。”少年失着神,轻声答道。
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当他猛然抬起头,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分明闪烁着凶狠且又锋利至极的猩红色的光芒。
他腰间有阵寒芒出鞘,男人的眸子一震,地上的剑收回自己手中,刚好抵上了金鲤的匕首,刃间擦出火石电光。
那把藏在他腰间的匕首,其实早在他带回家来的那一天就已经被栾颢注意过了,只是那时的栾颢没在意,反而只觉得有几分滑稽。
在他眼中一个双臂连剑都握不稳的小鬼,就算是换上了把轻便小巧的匕首又如何?根本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可是现在,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尖,如果再长一寸,或是再迟一秒,那么这短匕现在或许就已经戳进了他的心脏。
少年的力气大得出奇,一时间竟能与自己抗衡。
“你,要干嘛?!”
“要你死!”少年怒吼着,他手中的短匕一抽,另只手一把握上了男人的剑刃。
他手心溢出的汩汩鲜血被栾颢看在眼里,竟当真叫他惊诧得迟疑了几秒,那匕首丝毫没有犹豫地顺势一刺,正中胸膛。
男人被划破的衣衫下,有多年未曾见过天日的伤口再一次被强扯着撕裂开来,就算是栾颢也痛得刻骨铭心。
一直到那眸光中的猩红浅淡了几分,金鲤似乎是有些回过神来,他望了望男人身下晕染的血泊,又望了望自己手中带着血的刀刃。
我竟然……又杀人了……
手掌微颤,匕首落了地,少年不敢停留,不敢回头,从男人刚刚回来时还未关紧的大门跑出了那幢房子,跑进狂风暴雨之中。
*
他在隆隆的雨中狂奔,冰冷的雨水含混着滚烫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今夜的沽远帝国气温骤降,而金鲤只穿一件薄薄的衣衫,准确的说,是他几乎就只有这一件衣服。
雨水打透了他的衣衫,冰凉又沉重的布料贴在他身上传来透心的寒凉,他的脸色惨白,四肢被冻得似乎有些发青又发紫,身体僵硬,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可他依旧跌跌撞撞着狂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去往哪里,就只是向着印象中那棵老榕树的方向奔跑。
他那断了弦似的大脑,一直等到他抵达老榕树的脚下,倚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呼吸,缓了许久才终于有些恢复了功能。
她就是死在这儿的吗?少年抬眼望见那树身上破裂的缺口,低头是脚下的草丛里尚未被冲洗干净的点点血迹。
“是因为我,全都是我害得……”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从第一天开始我就不该让她跟着我的,如果我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她原本可以活得很幸福!”
“太弱了,既救不了自己的命也护不得别人周全,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也都还是一样,太差劲了……”
雨声淋淋,掩盖了少年的喃喃自语,泪水和雨水含混不清。
“金鲤?”
这时忽而有个熟悉的声音飘飘渺渺地穿过了瓢泼大雨传过来,少年循声望去,那伞下站着的,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女孩儿望着少年水汽中朦胧的面颊,同样惊讶:“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上将他没有回去吗?”
金鲤冲到女孩儿身边,指尖真实的触感让他终于安下心来,他打量着对方周身:“栾颢刚才来找你了吧?他都对你干什么了?”
“没什么啊,上将只是有点儿生气,我就只有手臂擦伤了些。”小瑶说着,浅淡地笑了笑,笑容依旧清纯。
金鲤的手指在那包好的伤口上悬了悬,却又退了回去,内心这失而复得的感觉,叫少年的脸上终于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可没过多久,那笑意却又随即淡去了几分……
瓢泼大雨,少年望着女孩儿那受了伤的手臂,那绑带扎得干净又漂亮,甚至不溢一丝血色。
“小瑶,你……是自己一个人吗?”
“嗯?”
“你……还有朋友在吗?”
话音未落,却有一只从空中忽然甩出来的铁爪,咬上了金鲤的腿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