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有山水晚，岁岁落梦安 第17章 城门开，各归途

梦思晚与陆绪安在沙丘里徒步前行，还好越往东走越能见到些坚韧的草株，然后出现一条用砂石修成的道路。

“这里平时肯定是有人走才会有道路。”梦思晚仍是大步地在前，丝毫不累，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丝她打理也不打理，一手舞着陆家的旗，像个小孩子舞风车一样很开心，另一手拄着他的剑。

“嗯。”陆绪安的步子明显已经比之前慢了许多了，但有了道路比在沙里行走起来要方便。

梦思晚是一路都不会再喊停了，沿着这条苍黄砂石道走，总会见到头，所以她继续理所应当地耗着陆绪安的体力。

等他们见到飞沙城的城墙时，已经接近正午了，日当空，但是没有什么温度。常年受风沙侵袭已经有些残缺的石碑斜斜地靠在一块大石头边上，看起来就像梦思晚身后那个已经毫无力气的人。

陆绪安唇色都已经白了，额间鬓角也都湿了，却一直没有怨一句。

飞沙城都到了，梦思晚也不再劳烦陆绪安背着包袱，直接过去拔下了包袱，自己拎了起来，而且非常轻松，道了句：“辛苦你了。”然后把她“拿”去做拐杖的佩剑和旗子还给了陆绪安。

陆绪安松了许多，揉了揉肩膀，接过剑柄，也顺势就插进泥土里用做拐杖了。

梦思晚确信这人实在是累了，笑了笑：“你们陆家的人可说不定就在飞沙城里，你这样子哪像个陆家公子啊，感觉你脸色都不是很好。”

神采奕奕的人嘲笑一个劳累不堪的，陆绪安回道：“你是真有脸说。”

梦思晚炫耀地一手甩了甩自己的大包袱，另一手拍了拍陆绪安的肩膀：“很重吗？我看你还是缺乏锻炼。”

“那包袱可是很重，里面还有各种武器，装武器的盒子也重……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用你的内力？”陆绪安惊醒道。

梦思晚笑里带着邪气，回道：“是啊，我可经得起。”

若是普通人用内力化精力当然很难，可是梦思晚修习的“绕影”里最基础的功法就是让她内力转化稳固精力，不然她的轻功是使不出来的，和无极用的功法十分不一样，所以只要她的内力没被封，长途跋涉她就不会感到特别的累。不然之前她也不会轻轻松松连着好几天都骑着马从断意峰直接赶到了天山。

陆绪安语塞，随即也就当做是习惯了。

这就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姑娘，用着那些透露着诡异的功法。

“对了，离堆大殿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告诉别有用心的人，那是个清静的地方。而且蓝荧蝶是剧毒，绝对不能带出来……”

“放心吧，我不会。”

听到陆绪安应了，梦思晚便抬眼看着前面的城墙，道：“那进城吧，我也渴了。”

她必定要进城，去拜一拜虞商和他的妻子，不免来了这地方一趟。顺带她还得去看看陆家的人都在不在。

将这小公子完好地送回陆家，她就可以自己回东域去，就此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飞沙城的城墙坚固如昨，这么些年都在这风沙之地被侵蚀却没有太多损坏。城门大开，沉默无声度过了这么些年，无人清扫，城墙脚和城门脚上都结着一板的沙。

城门上刻着北域的标志——羽叶茑萝。那是一种在藤蔓上开放的五角花，花开时红色极其纯正。城墙和城门上应该是往常都会爬着羽叶鸢萝的，它们在冬日枯萎了，所以只剩下干枯的藤蔓落在地面。

其实这花看起来还有些像梦思晚在地殿下看见的那个生护蓝鞠花的阵图，只是羽叶鸢萝的花瓣之间粘连且像棱角般方正，而那阵图圆润，更似五瓣分离开的桃花。

刚进到城门的时候，梦思晚便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多，但可算是比之前那个寂静得只有风声的村落要好许多。

她笑道：“还好，不是个空城。”

城中的房屋有些已经很破旧了，又是年久失修的一副颓废模样，而另一些看着还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在居住。

两人沿着街边继续走，就看见两个老婆婆坐在门前石凳上，旁边搁着一壶茶水，趁着天光好正在互看手相，消磨时光。

婆婆们见有人来了，抬头来望着他们两个。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眼神好像不大好，但是发髻整洁，插着一支成色不错的白玉簪子，微微眯着眼，缓缓说道：“又来年轻人了？”

另一个盘着一头黑发的婆婆取笑道：“怎么，你家那屋顶早就已经帮你修好了，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要他们帮忙的？”

“那帮小伙子是主动帮忙的，也是看我们这里的老人家可怜……”

梦思晚听得见她们两个在说什么，随后笑着走近来打招呼：“婆婆，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回屋里坐着？”

“屋里黑着呢，老眼昏花了看不清楚东西。”白发婆婆和蔼地笑道。

梦思晚放下包袱，就势坐在了婆婆旁边的石阶上，问道：“婆婆，刚刚你们说，飞沙城最近还来了什么人？”

“来了，好些人呢，说是南域陆家，这路途遥远的受什么罪要来这种地方。”

黑发婆婆提醒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是来找人的。”

“他们现在还在这里吗？”梦思晚插话问。

“就在前面客栈住着呢。”白发的婆婆指了指她们前面的巷子，远处挂着幡旗的就是。颜色已经灰沉沉的番旗就挂在街道上，下面也立着陆家的旗帜。

“那早就不是客栈了，老板前几年走了，荒了这么长时间没人住，我们就说让他们自己收拾了一下就可以住下了。”黑发的婆婆解释道，然后继续问道，“小伙子，你手上的旗不就和那个一样吗？你也是陆家人？”

陆绪安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他们来多久了？”梦思晚一边仰着头去看，一边问道。

“应该有个四……五六天了，这些天他们还一起去了其他村子里找人，今天早上也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人都回来了没有。”

梦思晚伸手去拍了拍陆绪安，扬扬头看着客栈的方向，道：“你还不快去看看？”

陆绪安知道自家来人了，自然是要先和家里人汇合的，看着梦思晚便道：“一起去。”

“我还要在这儿和婆婆聊会儿，你忙你的。”梦思晚抬手引礼，一脸随意地看着陆绪安。

黑发婆婆也帮着身边的小姑娘说道：“你先去看看吧，万一他们都还没回来呢？”

陆绪安犹豫了一小会儿，觉得也不无道理，便对着梦思晚说道：“那你在这儿等我。”但是那姑娘只是笑了笑，没有应答，陆绪安转身就走了。

梦思晚直直看着他赶去客栈的方向，而后向婆婆借了碗水喝。

待人走远后，梦思晚又看着两个老人问：“婆婆，飞沙城里有姓虞的人家吗？”

白发婆婆听了后道：“飞沙城原来没有分四域的时候，城主就是姓虞的。”

黑发婆婆拍了拍白发婆婆的手，叹道：“唉，飞沙城现在空都空了，现在留下这些人里，早已经没有姓虞的人家了。”

“那虞家可还留有宅子？”

“怎么，你找这虞家做什么，都没人了……”

梦思晚听出一声叹息，编着话说道：“前些年家中得了副虞商先生的字画，所以来到这里顺便想前去拜访一下。”

白发婆婆有些费劲地想着，道：“虞商……是虞家最后那个后人的名字吧？梨花夫人的丈夫。”

“难得现在的后辈有心念着先人。”黑发婆婆越看这姑娘是越喜欢。

梦思晚笑着说道：“是，虞商的妻子叫做梨花。”

黑发婆婆道：“我们祖辈以前还说过梨花夫人的事情，梨花夫人的墓也在虞府的宅子里呢。”

白发婆婆点头，眼神中也尽在缅怀过去，说道：“是啊。”

“梨花夫人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梦思晚有些明知故问。

“其实原本飞沙城周围都还不是黄沙土，附近也还有不少村庄，闹了天灾以后，原本的庄稼都死了，许多人就迁走了。不久后城里又闹起了瘟疫，死了不少人，飞沙城里大乱，梨花夫人留在了飞沙城，帮衬了不少走不了的老人病人。后来不幸因病去世了，年纪轻轻的……”

梦思晚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听老人们没有提起程家，年代久远，可能她们也不知道还有程家伤了梨花的那回事。

“梨花夫人去世那会儿虞家就空了，虞商离开飞沙城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就剩下梨花夫人孤零零的墓。平日里那虞府也不会有人进去，你非要去看看的话，这条街走到头再往右边看，门前有个小女娃的石像的就是虞家了。”黑发婆婆说完指着城东南的街道方向。

梦思晚应下，拎着包袱起身作别：“谢谢婆婆。”然后瞧了一眼陆家停留的客栈，确认陆绪安没有出来，就面朝着虞家的方向走去。

“姑娘，你不等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了？”黑发婆婆突然叫住她。

梦思晚笑着转身道：“麻烦婆婆告诉他我已经出城走了。”

婆婆听后也没多想，问道：“为什么不等他呢？”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梦思晚摆摆手再次作别。

“我看也是。”黑发婆婆突然叹出这么一句。

梦思晚顿了脚步，问：“婆婆，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和他不是一路的？”

黑发婆婆笑道：“哪个小伙子舍得看着女儿家背这么重的东西？”

梦思晚听完也笑了，顺着婆婆的意思，道：“就是，也太不像话了。但是婆婆放心，这包袱其实不重。”

陆临轩昨日受了寒，只能和另外两个厨子留在客栈里准备大家的餐食，他正拿了茶水到客栈大厅来，准备坐坐。

门口的陆绪安走进来时，手里拿着的旗子旗杆敲着木栏发出了些声响，陆临轩还以为是谁路过，便抬头去看。少年眼神中开始时是不可置信，随后瞬间化为欣喜激动，声音都有些抖地唤了声：“大哥……”

一路劳累，风沙也大，看起来陆绪安就像吃了不少的苦，实则他只是觉得嘴唇干燥得很，直接跨步进来，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陆临轩缓了缓，回道：“络灵女把你带走的时候说要我们陆家的人三个月后来飞沙城接你，家主带着我们在絮阈关等了一个月等不下去，就出发赶来飞沙城提前到了这里。这些天大家都在外面找你……大哥，这些天你都在哪了？有没有受伤……”

关心则乱，陆绪安抚着陆临轩的肩膀：“这些话留着慢慢说，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陆临轩赶忙点点头，不再自说自话。

陆绪安手肘抵着桌子，问：“此行一共带了多少人来？”

陆临轩飞快回道道：“六十七，算上家主六十八。之前进絮阈关的人全带过来了。”

“这些天其他家族还有什么动静？”

“到处都在搜查络灵女，但是冬天络灵女也是如同往年一样，没有出现过，所以也都无从查起。”

若是络灵女在这个冬日又是没有动静，他们大可先安心度过这个冬天。但是一想梦思晚还在这里，陆绪安眉头不自觉的拧了拧。

他坐下倒茶喝，问道：“我被挟持一事我母亲可知道了？”

“没有，”陆临轩解释，“家主封锁了通往九渊的消息，就是怕她听了受不住。”

陆绪安点了点头，算是放心了，然后另外问：“你们在天山上看见络灵女把我带走了？”

“是啊，她抓着你出去的。”陆临轩一看自己大哥的身上，正好没有陆家少主的那件袍子。

这会儿可是寒冬气候，陆临轩即刻说道：“我先去取件外袍来。”也不等陆绪安制止。

陆绪安继续喝着水，陆临轩动作也快，马上就下来了。

“这里没有来其他家族的人？”陆绪安穿上外袍。

陆临轩十分正经地回道：“是啊，络灵女当时说只允许我们家的人进飞沙城，不然你就会出事。我们从絮阈关出来还能见到许多其他家族，但是越深入北域，也难藏人，就没再见到过其他家族的人了。”

陆绪安没想通的是，那个领着空荡荡的外袍就骗过了众人的络灵女为什么会提前就知道他们是从飞沙城出来，他继续问：“飞沙城你们全都搜过了？”

“搜过了。”陆临轩道，而且防患于未然，“整座城连街道布局图都已经被画了下来。”

陆绪安听完点了点头，将佩剑放在桌上，然后起身往外走。

天空颜色有些昏黄，小阵的风拂过时地面都扬起尘。

“大哥，家主他们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就会回来……”

“我不是找他们。”陆绪安走出客栈门口说道，看向之前婆婆坐着的街口方向——但是原本在那的三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婆婆。

陆绪安眉头一拧，暗自道梦思晚这人怕是真的甩下他自己溜了，然后赶忙跑着过去街口。陆临轩也连忙跟着过来。

“婆婆，刚刚那姑娘呢？”

黑发婆婆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城门的方向：“走了。”

陆绪安便立刻又跑去城门处，四处根本就没了人影，他的眼神都黯了一黯。

看着大哥这么关心的样子，陆临轩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两个月前在福雪客栈里那个披着白狐裘的姑娘，他发问：“大哥，怎么还有个姑娘？”这“还”字带着十足的疑问。

“意外遇上的。”陆绪安随口胡诌，说完才发觉自己居然说话也有些不诚实了。

“那之前在客栈那个……”

陆绪安随即转身往回走，打断道：“就是她而已，哪还有其他人。”

陆临轩愣住，明白了大哥的意思。

他只是实在不知道这些天里他大哥都遇上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何那姑娘也会在这地方，然后他就听见陆绪安问：“从这里出黄沙区要多久？”

“我们进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多，晚上只能在驿站休息，足足走了有三天。”

“驿站很多？”如果有驿站，陆绪安就大可不必担心那人回途没有地方休息。

“有，但是人不多。”陆临轩知道陆绪安是在担心那位姑娘。

陆绪安点头算是放心了，抱着手，大致又看了一遍城中的街道，问：“这座城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陆临轩不知道为什么大哥要问这种问题，还特意想了想，回道：“飞沙城里的人不多，他们偶尔会出来走走，但是多数是老人，城里的成年人基本上搬出去以后都不愿意再回来，但是会捎人送东西进飞沙城，昨天我们还看见进来了几个年轻人，大包小包的东西带进来，还担心是什么其他的家族的，后来才知道……”

“他们是来送吃穿用度的？”陆绪安问道。

“是。”

陆临轩继续说着。

他们在搜城的时候进到过一些破旧的老宅子里，还发现了一些院子里立着墓碑。

听那些人说，城里的老人老了没有人照顾，那些不像话的子孙们就给他们几个人钱，让他们帮忙偶尔来照看一下，要是老人死了，后辈为了省事就会选择将老人埋在自己家中的院子里。

“除此之外，这就是个普通的荒城。这里确实也不适合住人……”陆临轩道，他今日这还是因为受不了这天气，身体不舒服才留在客栈里的，不然可是没法第一个看见大哥了。

陆绪安一点头，去到两位婆婆那儿行了个礼，问：“老人家，你们可听说过络灵女？”

白发婆婆想事情需要想好一会儿，黑发婆婆是听到后便摆了摆手：“我们两个老婆子能听说的事情哪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听得多啊……”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白发婆婆附和道。

“谁说你老了。”黑发婆婆岔她的话。

陆临轩在旁轻轻说道：“两位婆婆的感情很好。”

“天不早了，我去做饭了，你还和小伙子们聊聊？”黑发婆婆转头对旁边的婆婆说道，似是不愿多和这两个小伙子再说什么。

白发婆婆也撑着起身来，摆摆手要往回走，黑发婆婆便过来扶着。

两个小伙子尴尬地行了个礼，然后返回客栈。陆绪安在桌椅前打着盹，等着陆家的队伍回来。

虞府门外的小女孩石像笑得很开心，面相也已经很模糊了，没了一半的发髻，那石头就掉在地面，在石像背后不见风的地方堆积着一层的细沙灰尘。梦思晚直接推开了虞府的门，外面没有锁，里面也没有栓，门环已经锈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这宅子比梦思晚想象中小，但是门庭走廊看起来却没有多破败，整个宅子只有一进分前后院。很久没人生活，灰尘满地。

后面院子的地面上零零碎碎有些枯叶，水井边生着一棵已经光秃秃的矮树。飞沙城里的水土不好，但是比起城外的情况也好多了，所以这树能生长起来，只是生得不好。

一座墓立在树边，石碑上简简单单地刻着六个字“吾妻梨花之墓”，梦思晚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虞商的字迹。石碑右下角还有个模糊印记。墓前放着已经堆了灰的供祭碟子，盛着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食物。

但是这里只有这一座墓，梦思晚觉得奇怪，便跃上屋顶去看了一圈整个宅子——没有第二座墓了。

梦思晚落回地面，顾不得脏，翻开自己的包袱，在包袱里拿了些饼出来，放在了墓前，自顾自在墓前与先人说着话。

“也不知道夫人和虞商先生有没有后人，不过看样子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城中还是有人生活着，夫人你还是有伴的。晚辈在天山见到了虞商先生和你们友人的诸多作品，虞商先生真是时时刻刻都记着你。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进天山，或者来飞沙城了。晚辈赶着回去，就先告辞了。”

梦思晚起身时又扫了一眼那墓碑，觉得那印记似乎中间也刻着字，又再次蹲下，伸手去擦了擦灰，俨然见得那是个很像“虞”字形状的图案。而且她确定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

梦思晚眉头拧了一拧，又仔细再看了看整个虞府，找寻是不是哪里还有这个图案。查看了一番下来后，梦思晚回来再次行了个礼，然后拎起包袱出了虞府，将门带好，直接轻功跃上空中，踏空飞步往城墙上去，而后跳下城墙后直奔东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