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有山水晚，岁岁落梦安 第15章 镯归主，阵归位

睡三四个时辰对梦思晚来说已经足够，收拾完东西用完餐她便打算下裂谷。

梦思晚从离堆大殿的主殿室出去，再看了一眼大门两侧的石壁，她依旧看得见上面的字迹。她拿出钥匙，看着那个水晶坠子，再对比着离堆大殿的大门上刻着的各种形状的花，并没有相似的。

有几只小蓝荧蝶寻着钥匙下的水晶坠子飞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梦思晚举着的手边。

梦思晚微微偏头一看，那水晶坠子因为比较透明是能透光的，而蓝荧蝶飞过去时竟不是蓝色的影子，而是对比极其明显的红色。她的眼神断然不会出错，之后她又看了许多遍，只有蓝荧蝶透过水晶看是会这样变化颜色。

她也挺无奈，这里没有万物百科皆知晓的人在，没人给她解释这天山里所有她不懂得的现象和秘密。

梦思晚将钥匙收回袖子里，蓝荧蝶便也飞走了。

她再看了一遍外墙上的石记。

元杜年飞沙城的灾荒导致城区没落，城中人悉数搬走，只留下些走不了或是不愿意走的病人老人。一座城就这么衰落下来，民心也就乱了，必定有人受其害。虞商的妻子梨花就在这个时期里被程家人所伤，后来因病逝世，想来虞商是有所怪罪到了程家人，不然也不会特意把程家记在这石记里，他连他那二十多个友人的名字都没有一一列出来，估计是像星落棋盘一样刻在了机关的附近。

直至元丰年虞商才进入天山地殿，中间这几年的游历他必定也遇上了许多事情，他也并没有记载。估计也是年迈不便再在这石壁上作刻记了，而且字数上都有很明显的对比——左边墙壁上要少许多。

也不知虞商是一人独自住在这里，还是有多少人一起住在这里过。

梦思晚自顾着叹了口气，虞商这一修道就修了三十年，最后仍然是想与他的妻子葬在一起……

“可以出发了。”陆绪安的声音传来，他自己的东西也都收拾妥当。

实则他只是收拾了下房间，换回了自己洗净的衣裳。

“嗯。”梦思晚应道，并走进了离堆大殿。

她就似是在一个神奇的石窟客栈里住了一两个月的旅人，现在旅人就要离去了，也没有多不舍，但是虞商对梨花的爱很感人，但是感人之外，就只剩下了可悲。

陆绪安没懂得梦思晚神色里那抹若有若无的伤情。

两人一并前往断崖，这四十九天里他们日日都是如此并行而去，只是这次细软都收拾好了带在了身上。

璃霜花此时都还没开，裂谷下只有微弱的光亮，但是掩在谷中深处的那片蓝光丝毫不弱。

梦思晚跃下去得毫不犹豫，所以就先行落地。

下面的温度并不高，而且很暗。她今日着的是一袭黑色衫裙，踩在璃霜花的枝叶上，若不是璃霜花的花苞还有些光亮，怕是她整个人都要没在黑暗里。

陆绪安的轻功看起来也是很好的，落地无声。他一手携着梦思晚的三个包袱，另一手执剑，转腕挥剑，削下了身边一片的璃霜花花苞。裂谷里此时仍是有风吹过，而且风极凉，吹开了碎碎花瓣，往他们身前的方向卷去，那些花瓣不久后就在风中似云烟消散。

梦思晚从袖中取出了水晶坠子，从水晶里看向璃霜花，坠子里却并没有如蓝荧蝶一般的变化。

陆绪安先看见的是她手中的钥匙，问道：“这就是你在上面拿出来的东西？”

梦思晚点头，看向前方，风就往那边吹，裂谷最前方的深穴里。

那片异常明亮的光，完全吸引住了二人的视线。

“走吧，小心点。”

随后二人一言不发，谨慎向前。

梦思晚仔细听着看着，一路上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

走到尽，是个只通得过一人的豁口，璃霜花攀长在石壁之上，但是因为这里原本就有个洞口，光亮就从那里面透出来，越靠近洞口，光的颜色越不带蓝色，更近白色。

只是借了着璃霜花的光，所以他们才在外面看到的都是蓝色的光。

洞口需抬脚通过，梦思晚先行跨了进去，进去后却感觉周遭的光亮瞬间便暗了许多。

陆绪安见梦思晚停住挡在洞口不动，喊她：“梦思晚？梦思晚！”

他眉头是皱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将包袱给挤了进去，顺势把梦思晚给推开了，才得以进去。

里面的温度高出外面许多，许是因为那石壁上有一层自顾自流转着的黄白色火苗。

洞口将这明暗两界，亦是冷热两届，给隔开了。

陆绪安四周望了望，这里面就是个很普通的洞穴，也不大，连离堆大殿的一半都不到。正前方的山壁上有些很奇怪的横向竖向纹路，火苗没什么规律的周转流动着，而洞穴中央一块立着的石座上置着个盒子。

陆绪安再转过头去看梦思晚，梦思晚仍然盯着面前的石壁，整个人都是愣住的。

陆绪安伸手在梦思晚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梦思晚一把抓开了陆绪安的手，继续瞧着前面，她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发麻：“你看不出上面那是什么？”

因为火苗一直流动不定，但是全部同时显现的话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图腾的一半，只是那纹路走向不停变化，而且只是一半，所以陆绪安并没看出来，声音干干地说：“你这眼睛这么厉害用不着我看，你直接告诉我那上面是什么就行了。”

梦思晚转头去看了一眼陆绪安，那眼神让陆绪安觉得她是在说“这孩子没什么用”，但陆绪安只想起之前在主殿室大门外，墙壁上这么多东西全都是她念给他的……

看不出来便看不出来，梦思晚也只是因为熟悉十分这个图腾的原因一瞬间就构建完了全貌。

那是这几年里每次梦思晚亲历别人死亡后就一定会出现的那个符号，被各个家族认定归属于络灵女的符号……

只是这石壁上却只有一半，另一半又在何处？梦思晚原地转了个圈，又第三次抓起了钥匙上的水晶坠子来看了一遍，又对着洞口看了看外面，确定了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透过这坠子能看得见什么吗？”

和陆绪安的问话一起传到梦思晚耳边的，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到最后陆绪安话音落完，便成了越来越真切的银铃声。

梦思晚立马转回了身，陆绪安也警觉靠到了梦思晚身边。

“你终于听到了？”梦思晚问。

“你听到很多次这个声音了？”陆绪安反问。

“昨天才听过。”

“所以你想下来？”

梦思晚没说话，默认了，然后看着洞穴石壁继续道：“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个洞穴的石壁里发出的，但是这地方哪里有铃铛。”

不久后铃声止住了，陆绪安看着梦思晚往前走，去看洞穴中央的盒子，便立马跟过去。

梦思晚伸手去想摸一下那盒子，但是陆绪安先行横起了剑，用剑敲了敲石床周围以及盒子，确认没有机关。

身旁的梦思晚自是明白他的谨慎，确认无误后，才再次伸手去碰那盒子。

盒子上有锁，她把她身上的钥匙拿出来，正好是两相匹配的锁匙。

稳定心神后，梦思晚一把扭开了锁，抽开，开得十分迅速，一揭开木盒，二人便看见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腕镯，挂着一颗小小的银色铃铛，而大小，适合的是三岁孩童的手腕。

陆绪安道：“这么小个铃铛也发不出那般的声音。”

梦思晚将镯子取了出来，她听到的铃铛的声音很轻，不似他们前面听到的那般，她再抬手去看镯子，里面刻着字：“赠吾儿……”

陆绪安听梦思晚说这话，伸手将衬枕放手镯的衬枕给拿了出来，结果盒子里什么都没有，随后重复了一遍：“赠吾儿？谁会把东西放在这种地方？”

梦思晚先是觉得自己对这银镯骨子里生出来的熟悉感是不会骗她的，突然就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无力感，这是她连寒疾发作的时候都没有过的感觉。

随后她便定了心，不惧把控不住的未知，她此刻更是急切想要了解这一切与她之间到底是怎样的联系……

因为在无极不同的地点，与她的身份有关的东西凭空出现，更甚是凭“缘”出现。这可是站在天山地底深处的裂谷里，若是她选择去断崖对面的通道没有下这谷底来，也就见不到这镯子。

那镯子里，就像她贴身佩戴着的玉牌一样，刻着“思晚”二字。

她落在无极的时候，身上的包袱里还有着几本秘籍，秘籍上也都和这银镯上一样，写着这句话，同样的字迹——

赠吾儿，思晚。

梦思晚拿着这镯子，又去看木盒，本身木盒里外都平整光滑，没有什么雕花纹路。但毕竟也是封存这银镯的盒子，她想一并拿走。

“东西归我了。”梦思晚也认定了这就是自己的东西，于是将衬枕抢了回来，一并收拾好，将盒子重新锁住了，钥匙和之前一般收在袖中，然后将木盒拿了起来。

陆绪安看着这麻利的手脚，转身去问道：“你经常逃跑吗，收拾东西收拾得这么快？”

已经搂着盒子在手中的梦思晚刚想接话，但是就在此时，她见到了盒子底压着的一张削得平整的翠竹片，竹片上面刻着字。

“你看看那是什么。”

陆绪安还以为这姑娘要作弄他，无语地扭头去看，却看见真的有东西。

他将竹片拾到手中，念道：“红岩荧翅蝶，生于天山，地灵，不喜冰霜，不喜近火，晓人言，体内剧毒……”

看见“剧毒”二字，陆绪安眉头都拧了起来：“这里除了蓝荧蝶还有红荧蝶？”

这字迹方方正正，并不是写“赠吾儿”的人的字迹，梦思晚继续往下读：“伴生攀崖蓝鞠草，冬季花开蝶出，幻色为蓝。”

梦思晚看着陆绪安人已经愣住了，道：“看样子璃霜花之名实则为蓝鞠？”

陆绪安脑子里反复在想自己与蓝荧蝶是不是有什么接触：“那蓝荧蝶其实是红色的？”

“都说是体内剧毒了，只要没伤到它们就不会有事，”梦思晚笑着道，“你有这么怕死？”

洞穴石壁上的火苗将要熄灭，梦思晚抱着盒子招呼陆绪安赶紧出去，在地上捡起包袱，为了把盒子塞进去，将那身斗笠给抽了出来。

走到外面，陆绪安在她身后拎起另外两个包袱道：“我死了可没人陪你了。”

梦思晚哂笑，偏头回道：“这话等你出去以后，说给外面那些小姑娘听，绝对受用。”

陆绪安未再说话，笑了一笑，也不知梦思晚这姑娘到底是觉得自己有多大年纪了。

他们身后洞穴里的火光逐渐暗淡下去，白光也尽数褪去，璃霜花，也就是蓝鞠，却悠悠地开了。

梦思晚抬头看着上面的断崖，自己是能上去，但是有些担心陆绪安，便等着陆绪安先上。陆绪安上去后到一半还需要攀着旁边的岩壁，眼看着不稳要摔，梦思晚一袭便冲了上来，抓着他的后颈衣领，将他带上了断崖。

陆绪安缓了缓神，无极轻功好的人是多了去，但是梦思晚却是第一个这么毫不留情抓他的人，若不是梦思晚身材娇小，他可能反倒得成了小鸟依人的那个。

梦思晚这才看到蓝鞠慢慢地开起了花，但是时辰上来说这并不对，此时还没入夜。随即蓝荧蝶大簇大簇地从对面洞口涌了出来，隔着裂谷，停驻在崖边。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蓝荧蝶还是不能过断崖，蓝鞠也还是未往那边的山壁上爬。

梦思晚将包袱和斗笠放了下来，又去陆绪安那里将装武器件的包袱拿来过来，在里面翻出了燃烧棒，点了一支直接刺进了对面的山壁里。

陆绪安也是自此举才算是知晓了梦思晚这个人的内力不输她的轻功，完全不是他所看到的那个小姑娘的样子。

燃烧棒照亮了周边山壁的样子，梦思晚看见那上面笼着层冰霜，而且温度低到燃烧棒只是燃了这么一会儿就即将熄灭。

“你在这儿等等。”梦思晚只是通知这么一句，也不用等陆绪安回答，抓着一支燃烧棒直接就掠了回去对面。

一瞬间，梦思晚便已经站在了对面，陆绪安实实在在是确定梦思晚是个“人”的，不然他也得怀疑梦思晚到底是神还是鬼。

梦思晚落在蓝荧蝶中间，丝毫不惧这群地灵，地灵们也主动给她让位置。连虞商在这下面住了三十年这么久都未曾发现蓝荧蝶有毒，她便更不用惧了，不过其实她也不知道虞商是否和这些蝴蝶这么近距离接触过……

“你们往后退一下，我要点火了。”刚刚记得竹片上写蓝荧蝶不喜欢近火，所以梦思晚特意说了一声。

蓝荧蝶退了一大片，留着个地盘给梦思晚。

梦思晚直接手持着燃烧棒，蹲在崖边看山壁，最上端并没有结冰霜，她直接松手将燃烧棒扔了下去，然后随着燃烧棒整个人面朝着山壁往下落，将山壁看了个清楚，顺手还抽出来了那支。

那上面又是个图案，黑色纹路印在山壁之上，需要光才看得清。

他们包袱里的燃烧棒就这么几支，不能一次用完，她便选择多落这么几次，慢慢将整个山壁给看了个全。

陆绪安就悠闲地坐在那儿看着梦思晚忙来忙去，也明白那山壁有问题了，他也想知道梦思晚到底有多少的内力可以拿来这么耗。

梦思晚是不知道自己内力怎么耗得尽，她只知道自己寒疾好了以后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很多，甚至比她进天山之前还要好。

等她看完全下来，燃烧棒也已经燃尽，她又重新上去坐着歇下了，蓝荧蝶也匆匆围过来，几只大蓝荧蝶落在她肩上。

她脚下这片山壁上面画着的几个向心圆，在图案中心是一朵五瓣花，和钥匙上挂着那个一样。她还特意查看了一下对面的山壁，发现只有这一边有图案。

“这是个阵眼？”梦思晚拿着钥匙上的水晶坠子似在自问，其实是在问蓝荧蝶。

蓝荧蝶对这块水晶十分喜爱般地一只只落过去沾一沾边，算是认同了梦思晚的想法。

这阵养的就是璃霜花，而她手上这块水晶，便是她脚下这边山壁的阵眼。

只要取走阵眼，这个地方没了温度保护，山壁结冰霜，这璃霜花自是开不了，既二者是伴生，璃霜花开不了，那蓝荧蝶也活不长。

这么一想来，梦思晚便猜测到了离堆大殿下肯定是有个巨大的法阵，才能有这么恒定的温度。

但是那个取下这块水晶的人却把这水晶留在了断崖上，没人知道这钥匙和水晶落在断崖上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无解。

这地灵如此可爱，梦思晚当然第一想法就是去帮忙把阵眼放置回去，她想到这儿便直接断开了钥匙和水晶坠子之间的绳子，就这么去做了。连陆绪安都没反应过来，梦思晚又下去了。

冰霜太滑无法落脚，她找准位置跳下去后，徒手将那块水晶按进了阵眼，然后继续往下坠去。

梦思晚落地一瞬间，阵间风起，将裂谷里的蓝鞠枝叶吹得凌乱，上面的蓝荧蝶也各自散开去，飞在空中不再停在地面。对面断崖上的陆绪安趴在崖边想看看梦思晚，但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看见。

被风卷着的蓝鞠花瓣打在梦思晚身上，梦思晚背过身去抓住了花瓣，眼看着蓝鞠散成粉末，然后随风散去。

梦思晚顶着风掠上了断崖，山壁上的冰霜自行蒸发，阵图正在挪动。

“你没事吧？”陆绪安问道。

梦思晚摇了摇头，然后和陆绪安一并站着看向对面山壁上那个的阵法纹路。

中间的五瓣花旋转回到正位，然后逐渐隐去，只剩下中间的水晶闪着白光。

风停，谷底处蓝鞠纷纷开起了花，之后还没消停，繁复的根穿过岩石，攀上了那边的山壁，又是一阵疯长，蓝荧蝶成群往裂谷下飞去，好不热闹。

蓝荧蝶四下飞去，落在花朵上，绕着山谷里追赶着风。

蓝鞠继续往上长，在地面仅留下了一条过道，其他地方算是入目皆可攀。

几根粗壮的缠藤直接从上面的山壁上垂下。

“那应该就是用来过断崖的方式。”陆绪安道，但是这个距离还是需要一定轻功，才攀得住那藤。

梦思晚点头。

银镯已经在她手中，所以那幻音一样的银铃声也没有再次响起。

整个裂谷恢复了生机，她看完这景，正觉得极其美好，差点都忘了现下还是冬日。

几只大蓝荧蝶携着几只小蝴蝶从蝶群中飞出来，特意来感谢梦思晚，落在她的肩膀和手上。

“我们要往这边走啦，这边应该就是出口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不有机会见到你们……”梦思晚笑着说道，陆绪安在一边拾包袱。

梦思晚正将斗笠戴在后背整理了一下，然后继续拎着衣服包袱，另两个包袱还是默认归陆绪安拎着。

那几只蝶飞去他们要去的洞口边等着他们，蓝荧蝶未阻拦，说明从这儿出去可能确实是出口了。

梦思晚再转身去瞧了一眼这个裂谷，阵法图已经完全掩盖在了蓝鞠草下，不露痕迹。

陆绪安看着前方黑漆漆的洞穴，道：“里面可黑，没什么可照明的。”

梦思晚袖中藏着一个包裹的夜明珠，也不知是从哪个地方顺下来的，直接扔给了陆绪安：“包袱里还有燃烧棒，可以抵几个时辰了。”

洞口的那几只蓝荧蝶飞得欢，出去绕了一圈，又带回了一大批的蝴蝶……

“现在有照明了。”梦思晚笑。

陆绪安咽了咽口水，道：“认路吗它们？”

梦思晚一边走过来，一边回道：“认不认路，也能帮上忙。”

有蓝荧蝶贴心做照明，二人与群蝶欣然出发。

这一路应该走了近一个时辰，二人未歇息，蓝荧蝶自己可以飞飞停停，也并不累。只是整个通道极其弯弯绕绕，让人辨不出方向，蓝荧蝶做路引子在漆黑一片的通道里是帮到了他们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