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异诡敢睁眼,金光将会毫不留情抵闪瞎他的双眼。
这道壮观的剑式持续了整整五分钟,五分钟后,异诡们才敢陆陆续续睁开眼——
那成千上百个宫白的分身已然消失不见,只留宫白与黑衣人,置于一地的尘埃之中。
宫白手持长剑,剑锋直抵黑衣人的脖颈,双目依旧紧闭。
黑衣人跪坐在地,身上伤痕累累,伤口里却是一片焦黑,没有血肉。
一股不可名状的味道即刻蔓延出来。
离得近的异诡都不禁捏起鼻子:“噫!陈年尸臭味!”
黑衣人稍微动了动,吓得方才吐槽的那异诡摔了个跟头。
“他、他怎么还没死!”
而参贰九歌蚕女等诡不约而同皱起眉头:黑衣人凭借人类的□□凡身在世间生存了这么多年,身体肯定早就腐朽。
尸体一具,死无可死,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梦境中,云疏和黑衣人身上的伤口完全一致,伤口内同样不是血肉,而是破碎的魂体。
云疏早就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向面前同样伤痕累累的宫言有柔声道:
“言有,你做得很好。”
“师父……”宫言有早就哭干了泪水,“为什么……”
云疏平静地望着他,如同过去二人一同进行的每一次修行。
须臾,宫言有哽咽着问道:“为什么……您要将魂魄交出去?”
魂魄一旦破碎或是残缺,就入不了轮回,等待这个生命的结局只剩下消散。
云疏曾是世间最厉害的巫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将自己的魂魄分给了阿晏,毫无惋惜。
面对这个问题,云疏曾想过千千万万遍,他早就料到自己天资聪颖的徒弟会发现这个事实,只是没料到,问题的解答竟是会在这一刻到来。
云疏的嘴角弯出个淡淡的微笑,眼底闪烁着温柔的光:
“在送走那些生命之前,我曾犯下过太多的错误。”
“成为巫觋从来不是我的使命,而是我唯一的赎罪之道。”
黑衣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此生最狼狈不堪的时刻,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小时候他被同类凌辱的时候,他拖着被打断的双腿爬回自己的树洞,心中发下毒誓将来一定要把他们都杀了。
第二次,云疏追杀他到西北荒漠,割伤了他的腿,说要将他祓除,他很愤怒,发誓要将云疏的灵魂啃得连渣都不剩。
而第三次……就是现在,自从他拥有了这副身体之后,没有谁能把他折腾得如此狼狈……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异诡。
很好,他们都还在害怕。
没错,就是这样,害怕吧废物们,你们就生该如此!
我如此狼狈那又如何?你们愚蠢的院长大人不还是杀不死我?
况且……你们看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而另一边,云疏将另外半句话咽了下去。
宫言有是做得很好,长剑已经抵住了致命处。
可那样还是不够。
他能想到破局的办法,阿晏自然也能,他们的灵魂在漫长的三百年中并不只是单方面的啃噬,没能被阿晏啃噬掉的部分,悄无声息地与其融合在了一起……
“言有,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云疏一字一句道,“你一直有个无人能及的长处。”
宫言有微微抬眼,乌黑的眼底映出云疏的脸庞。
“但正因如此,这也是你最致命的地方。”
宫白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云疏身旁的那把长剑。
不对,不是长剑。
随后他又看向云疏的手和口部动作。
他并没有要放符咒的意思。
那会是哪里?
宫言有双目飞速旋转,每个角落都逃不过他的眼目。
哪里?究竟是遗漏了哪里?
最后他看向云疏,他的师父始终跪在地上,微笑着望着他。
不对劲……他不是云疏!
宫言有猛然向后退步,可还是晚了一步。
明明躺在云疏身侧的长剑此刻竟凭空飞出,精准划向宫言有的双眼——
殷红顷刻侵占的视线,在完全失明的前一刻,他看到原本诡在面前的云疏身形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他身后的云疏。
“分身咒,是什么时候……”
云疏并没有给宫言有喘息的间隙,又是一剑朝宫言有的腹部刺去。
宫言有尽全力躲闪,最终长剑在他腰侧留下一道深得可怕的伤口……
宫白一时身形不稳,半跪在地,双眼和腰部都流着血,心口抵上尖锐的剑尖。
“在你用锁链将我困住之前,”黑衣人知道他的回答宫白根本听不到,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向他解释道,“怎么,好徒弟会用的招式师父就不会了?”
黑衣人抬手将长剑刺下之际,不知从何而出的金线缠住了宫白的身体,随后迅速地将他向后一拉。
蚕女顶着她的马头满身冷汗道:“小人参们,小院长就交给你们了!”
马上就要成功的硕果在眼皮底下被偷走,黑衣人的耐心逐渐消耗殆尽:“被贬于凡间的神明,别不知好歹!”
说罢黑衣人飞身就向蚕女袭去。
蚕女对黑衣人没有任何攻击手段,只能抱住自己的马头高声尖叫:“啊啊啊!小鱼们救命啊!”
不远处剩余能活动的泥鳅精们已然重振旗鼓,无数炮火应声袭来,黑衣人不得不停下进攻态,画出几道防御符,将他们的攻击尽数拦下。
炮火之中,两道迅捷的身影闪现至黑衣人的身后。
九舞怒道:“不许你诋毁我们的蚕女司长!”
九歌九舞用匕首在黑衣人身上划出两道口子,九舞真是气极了,下手太深,没能把匕首及时抽回来,好在九歌及时拉了一把,才免去了被黑衣人长剑划破相的惨剧。
那两道口子可能真的划对了地方,流出了黑色的液体,黑衣人气得咬牙切齿:“一个接着一个,和蝼蚁一样数不清踩不死!”
轰——
他们头顶传来剧烈的闷响声。
从庭竹体内释放出的冤魂们也按捺不住了,他们在撞击候车大厅的天花板。
他们获得了自由,因而想要索取更多,他们想要出去,想要更多的自由。
无数落石从高出砸下,冤魂们的嘶鸣越发凌厉刺耳,异诡们捂住双耳,绝望地祈祷落石不要砸到自己身上……
“风起!”
一阵奇风从万诡墙外袭来,改变了所有落石的行径。
身似驯鹿的异诡从万诡墙中穿出,身后更多的异诡接连显形:
人面蛇身的烛阴张口一吸,空气中的水汽瞬息凝结成冰;浑身火红的朱雀一声长鸣,为地面带来永不熄灭的烈火;祝融共工并肩而出,火刀水刃齐齐袭来……
还有螭龙、玄武、白泽、白虎接连而至……
生活在烬落院的异诡知晓这些神与神兽,平常也是有机会见的,只是没想到一次性能出现这么多。
“呼……”参贰将通讯器重重扔在一旁,与几位馆员一起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终于,赶上了……”
参贰带着她的馆员一起,拼尽全力,几乎将天上的神仙神兽摇来了一半。
黑衣人的面容气到变形,看到这些神仙神兽,似乎真的触及了他的底线:“好啊好啊好啊好啊,这是你们逼我的!”
他手中长剑高举,上空千万冤魂同时噤声,神仙神兽们紧盯着这非人非诡的生物,这座地狱迎来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人类,劝你束手就擒。”西王母身姿威严。
祝融共工异口同声:“神明之怒非尔可承受。”
白泽毛发燃起火光:“必让尔死无全尸!”
“哈……”
“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忽然狂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漆黑的洞穴之中,像是某种恶灵的低语。
那群可怖的冤魂,就这样安静地悬停在他的剑锋之上,犹如千钧一发。
“真以为这样我就没有手段了吗?自以为是的神,又怎会理解我的想法?你们比起这帮蝼蚁……更加该死!”
随着黑衣人的声音落下,他的剑锋涌出大量黑雾,如毒蛇般缠上上方的冤魂。
下方,黑衣人沙哑到变了声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以命为注,以血为价,驭魂为我使,屠遍万物!”
所有冤魂忽然同时开始嘶鸣,叫声尖锐道岩壁上的碎石都被震下,下方的普通异诡都捂上双耳。
连前来助力的神明神兽都面露难色,长久以来,他们从不轻易下到凡界是有原因的。
祂们都忌惮着异诡神,尽管他们早就知道,所谓异诡神不过是宫白身上的诅咒。
上一任异诡神把自己关在黑山,世间算得上安全,而宫白不一样,每过个五六十年就会降下一次“神罚”,普通异诡苦不堪言,其实祂们这些神明神兽都难逃此劫。
血红色的长剑轻轻挥动,千万冤魂听令而动,张开无形的獠牙朝他们冲去。
此时候车大厅的景象已经不能用壮观来描述了。
异诡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有神兵天降,与地面上的最黑暗的邪恶激荡碰撞。
明与暗触碰的一瞬,空间几乎要被扭曲撕裂。
地震山摇,万诡墙轰然而塌,无数栩栩如生的石像转眼间化作尘埃,山顶的洞穴一齐崩塌,巨大的岩石从天而降,将候车大厅砸成一无所有的洞穴……
再到后来,连异诡的惨叫声都听不见了,山洞还在持续崩塌,没有异诡知道有多少同胞葬身于此。
天上的神终究不会有地上看得见看不见的冤魂多,很快,那些颜色艳丽的天神之物与这座山洞一起染上了灰烬。
黑衣人稳稳落定在地,与周遭并无不同,只是手中拎着个人。
一声清脆的响指过后,手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咳咳……”
宫白双眼都是血,完全睁不开眼,在一片黑暗和血红之中,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死寂。
“好徒弟,你听见了吗?”
“三百年,你费尽心思,最终还是徒劳。”
宫白被他掐着衣领,完全喘不上气,被划伤的双眼在往下滴着血水。
“好徒弟,该履行我们巫觋的职责了。”
黑衣人将剑锋刺进他的心口,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