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侍卫”第二天按时到了教室。
而此时上课的夫子还没来,一群少年郎原本千奇百怪的姿势趴匐在桌案,见了姜荼,纷纷支起身子看来。
顶着一路的注目,姜荼目不斜视往自己的位置去,直到到了第四排,叫一只横出的脚拦住。
脚的主人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歪着头看他,并没有想让开的样子。四周的公子哥们各自使着眼色,都是想要看热闹的意思。
【看到了吗0408,太子一走他们就欺负我。】
姜荼抱怨着,目视前方,衣袂飘飞又落,轻盈得不可思议。
鞠寒客的脸上擦过一方一角,明明是寻常的皂角香,为何到了姜荼身上,比宫廷御用的香料还要好闻?
只是想到姜荼常年居住在东宫,鞠寒客顿时拉下脸,不再去看回眸时笑颜如花的少年。
大男人,搞得娘里娘气的。
他的脸色臭得吓人,旁边的公子哥在他的小腿与表情之间来来回回,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
“小将军,你的腿?”
经他提醒,鞠寒客这才发现自己被少年轻飘飘踩过的小腿已经犯了灰红,咒骂一声,忙用掌心揉弄,同时恶狠狠往后看去。
可惜狠心的某人全然不在乎,打着哈欠,挂着泪莹莹的两滴珠子往肖丰年身上倒。
“他倒是不避嫌。”
鞠寒客嘟嘟囔囔的,星辰殿可是不避讳政事的,据说每一代君王除了问卦的特权,还能卜算未来,只是卜算之前需要净身洁面,徒步登顶入殿。
比如当今陛下曾夜攀长萤山,星辰殿中与殿主促膝长谈一夜,出来后,封了当时未满一周岁的皇后二子作太子殿下--即使皇后长子并无过错。
身旁的公子哥凑过来撺掇:“小将军,待会咱替你讨口气去,不能叫他白踩您一脚吧。”
鞠寒客盯着他,似笑非笑一勾:“行啊。”
他一句“行啊”,四周早已支起耳朵的少年们当即凑上来,七嘴八舌商量起该如何“讨口气”。
肖丰年看着交头接耳的一群人,不由得有些担心,少年们没有分寸,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殿下,稍后还是快些回太子别院吧。”
靠在他肩上的世子殿下不知昨夜又做了甚,困得睁不开眼,话也听不进,敷衍的嗯嗯两声,一歪头彻底睡了过去。
姜荼是被磕醒的,脸颊边的肩膀不知为何变得僵硬,硬邦邦的,直接将他戳醒了。
一睁眼正对上一副放大的五官,即便并不丑甚至有几分俊郎,但还是将姜荼吓得一个仰倒。
五官回到俊脸的人朗声笑开,意味深长看着姜荼:“世子殿下果然如传言一般……”
他的未竟之言并不能吸引姜荼的注意,后者面无表情看着他,没骨头似的慢悠悠又靠回肖丰年身上,仰着头看男人。
“嘉裕王与传言也别无二致。”
是了,正是昨天被他撞上两回枪头的嘉裕王。
他惹的事倒是没什么,姜荼目光悠悠地看着他手里的书卷,哦豁,成了夫子,那不得给他穿小鞋吗?
嘉裕王笑着,随着他的目光展开书卷:“不若叫本王来考考世子的功课…”
他话未说完,身后有人懒懒喊了声“先生”。
姜荼看着指这指那胡乱问着问题不让嘉裕王脱身的小将军,意味不明地笑了。
课后。
“姜荼!”
风风火火卷来的少年展开双臂拦住人,鼓着眼来讨要说法。
“你就这么走?”
姜荼目露疑惑,打量着两人如出一辙的蓝白衣裳,礼貌问道:“有何不妥?”
鞠寒客险些气个仰倒,他的目光越过姜荼,不远处的草丛后面,与他一路的公子哥们你挤着我我挨着你地往这边看,全是要看他们打起来的期待的表情。
可他不是为了打架来的。
“你知晓如何回复嘉裕王的问题?”
姜荼眨眼,实话答:“不知。”
[0408,他搁这同我要感谢呢。]
0408:“呵呵。”
姜荼看鞠寒客为了“谢谢”两字憋得面红耳赤的样子,终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开,一时间,整座山头都被桃花撑开了。
鞠寒客看呆了,他见姜荼要走,话不过脑直接从嘴里冒出:“我要和你比一场。”
“好啊,”姜荼想了想,一锤定音,“就比蹴鞠吧。”
被桃花迎面的小将军还没醒神,连姜荼绕开他走了也没拦,直到一群少年围上来左戳右弄的才回过神。
“小将军,世子跟你说了什么?”
“肯定是下战书!”
“那姜荼可太狂妄了!谁敢和小将军比蹴鞠!”
“……”
鞠寒客僵硬地听着,满脑子都是不确定,刚刚姜荼是和他下战书了吗?
是的,他下了。
国子监教习君子六艺,连着三天的书、数、礼,仅是一个下午的摸摸马背全然不能满足少年们,有了这个由头,加之新来的嘉裕王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纷纷起哄要去将御射课提到声乐之前。
鞠寒客骂他们疯子,可还是被推搡着送到了嘉裕王面前,后背一空,刚刚闹哄哄的一群人眨眼只剩他一个。
鞠寒客:“……”
嘉裕王笑眯眯的:“小将军,有甚要事么?”
他笑着,却惹得人无端寒颤,鞠寒客头皮一硬,照实说了,出乎意料的,嘉裕王干脆地就答应了,甚至主动说去与声乐课的老先生言明,挥挥袖,毫不耽搁就去了。
鞠寒客皱眉,不知为何,他心里总不踏实。
于是姜荼晃晃悠悠到马场的时候,迎接他的是马背上一排排的公子哥。当一身绛红色劲装的少年从树荫里走出,马场上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
实在是平时碍于太子殿下的威严,他们无法肆无忌惮地观赏美貌,加之平日里姜荼都是宽袖长袍的,将身形藏得严严实实,如今两大阻碍一个不剩,还有劲装加持,他们哪会放过这机会,不由得感谢一切的起源小将军。
姜荼任由他们看,歪着头和领头的鞠寒客对视。
马背上的小将军亦是一身红,只是比起姜荼来,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叫人不敢逼视,不过鞠寒客脸色可臭了,他御马前行两步挡住身后如狼似虎的视线,恶声恶气问姜荼。
“你打算这样和我比?”
姜荼抬手按住他身下的马头:“小将军可愿割爱?”
“殿下,要用我的马吗?”
肖丰年牵着昨日的马匹走来,他午时回了一趟星辰殿,没想到回来就听说了姜荼向鞠寒客下了比蹴鞠的战书,谁不知道小将军是和军营里的人打蹴鞠都不落下风的,且打法说好听了是不拘,往坏了说就是不要脸,肖丰年只是想想姜荼被撞下马的场面就忍不住皱眉。
可不待姜荼回话,他手里被翻身下马的小将军塞进缰绳。
小将军冲着肖丰年哼,高傲地扭头就想走,只是半途想到家里老将军耳提面命的要与星辰殿的人说上话的交代,硬生生将头扭回来,冲肖丰年伸手,干巴巴地说话。
“我能借用你的马吗?”
姜荼:“噗。”
“……”肖丰年看不懂,不过他脾气好,也不计较那声哼,将手里的缰绳递了过去。
场上的球门撤了一个,两人一左一右的并立,待中间的人将脚下的蹴鞠踢出,谁能抢到球并打进球门便得一分,这是姜荼提出的改良法子,小将军听懂后大方应了,昂着头说:“我可不会让着你!”
事实上,包括一旁笑眯眯的嘉裕王和面露担忧的肖丰年,场外的公子哥们无一不是笃定了胜者会是小将军,姜家的世子殿下出了名的身子弱,哪里能从军营里跌打滚爬过的小将军的对手?
可红色的衣摆交缠又分开,灰棕色的马鬃飞扬又落下,随着蹴鞠飞入球门的正中,世子殿下勒住缰绳,随着马儿高高扬起的前蹄与高昂的嘶鸣笑开。
“小将军,你输啦!”
小将军抹把脸:“我认输,随殿下处置。”
众人惊呆。
0408泼冷水:“你暴露了。”
正是意气风发邀请肖丰年上马的姜荼满不在乎:早晚的事。
待肖丰年坐好,姜荼拍拍身下的马儿,微扬起下巴对小将军道:“以后他叫拙光,我的了。”
马背上的红衣少年拉扯缰绳,身下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落地溅起三千细碎,落地轻盈一点,绝尘而去。鞠寒客在原处看着姜荼远去的背影,狠狠抹了一把脸。
公子哥们驾马围上来,仍是不可置信。
“小将军,你怎么就认输了?”“莫不是放水?”
小将军“呸”他们,琢磨一会,理所当然道:“姜家一屋子豺狼,怎么可能真养出只白兔子?”
远在京城,微黄烛光里一张信纸被慢慢展开,一字一句,将独留在国子监的珍宝所做之事纳入眼底,伴随着蔓延开的血迹,烛火将信纸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