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巡检司没有一个守卫,屈从山原本还小心翼翼的,但是直到走到巡司老爷住的内院还未看见任何守卫,他变得有些茫然。
站在巡司老爷的房门前,听着房间里不断传来的震天响的鼾声,带着茫然和恨,他推开了房门,在这时,恨意涌来。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向内打开。
屈从山没有关门,直直走了进去。
那把刀就那样,直直立在床头。屈从山走过去,握住刀柄,然后看见了刀柄上嵌着的红宝石边那些细密的划痕。
看来是巡司老爷想要把这颗宝石撬下来,但是没有成功。
屈从山仔细抚摸刀柄,然后握着刀,代替这把刀静静站在巡司老爷床头。
他睡得四仰八叉,鼾声不断,深秋冷风从开着的房门灌了进来,浇到那张人皮上,于是,屈从山看见巡司老爷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
巡司老爷看见屈从山的瞬间就尖叫出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大骂屈从山。
屈从山静默着听着的谩骂,心里更加茫然,巡检司关了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为什么一个守卫都没有?
“你来干什么?”
巡司老爷骂得口干舌燥,眼见屈从山不回话,更看见他的身形,不过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鬼,也并没什么威慑力。
于是他堂而皇之地爬下床,越过屈从山,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为什么……没有守卫?”屈从山转身面向他,“你不怕?”
巡司老爷一笑,似乎听见了什么分外滑稽的事情,笑道:“怕?为什么要怕?你说的是关起来的那群人吧,就那样一群小偷流氓,还能翻了天不成?”
屈从山仍是不解,爹娘离开以后,这个世界似乎就以一种上下颠倒的漩涡状呈现在了他眼前,令人感到恐惧。
“得了,你觉得在风沙镇这种地方,他们能靠什么活下去?”巡司老爷不耐烦起来,“我给他们提供食物,他们只会感谢我!”
感谢?
就凭着那么一点粥和肉糜?
巡司老爷站起来,俯视着屈从山道:“把刀留下,我判你无罪。”
屈从山仰头看他,语气里带着疑惑:“我本就无罪。”
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能这样定下我虚无缥缈的罪?
不公平!
屈从山又想起来爹娘散落的身躯,以及正堂上娘亲那双死死瞪着他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不对。”屈从山扯开嘴角笑了起来,“我有罪!”
巡司老爷往后退了一步。
“砰”
一声惊雷落下,白光将屈从山脸上的恨意照得无处可藏,屈从山举起父亲的刀,狠狠砍向了巡司老爷的脖颈。
大雨带着惊天的声响砸了下来,鲜血喷溅而出,喷射到屈从山脸上。
巡司老爷倒在地上,捂着脖子“赫赫赫”地看着屈从山,屈从山第一次在他眼睛里看见了恐惧。
脸上滚烫的鲜血和雨滴一样砸在地上,屈从山任由巡司老爷抓着他的衣角,最后渐渐没了气息。
他第一次杀人,并不感觉痛快,只有茫然。
“死了?”
这时,屈从山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毕金。
他还是邋邋遢遢的,但是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那副谄媚的狗腿子模样,他视若无睹地穿过屈从山,蹲在巡司老爷身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不错,终于死了。”毕金语气离满是欣喜,“终于轮到我了。”
毕金说完,拿起床上的被子,盖住了地上这具丑陋的尸体。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间房。
“站住。”屈从山伸出手臂拦住他。
毕金没说话,轻巧地闪身躲开了屈从山的手臂。
“怎么?”他状似无辜地看向屈从山。
屈从山面向他,冷声道:“我阿爹和娘亲的头呢?”
毕金吊儿郎当地开口,全然不在意道:“头?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喂狗了。”
屈从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你该死!”
屈从山举起刀,毕金知道自己无路可躲,于是道:“去院里,这里太小。”
二人站在院中,瓢泼大雨肆意鞭打着二人的身躯,深秋的雨,凉入骨髓。
屈从山先发制人,举起大刀猛冲上去,毕金闪身避开,二人打得难舍难分。
命木说毕金有些功力,但是屈从山能感觉到,毕金也不过就是个半吊子,除了轻功略好一点,出手力道绵软,基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屈从山的武功师承屈北,虽然屈北远离江湖二十年,可自屈从山三岁开始,他就着手开始向屈从山传授刀法,屈从山现在也算是学了个一半一半。
渐渐的,毕金身上被砍得伤痕累累,他喘着气看着冲上来的屈从山,明白自己低估了这个人。
只消一下,屈从山将刀对准毕金的脖颈,只消一下,他就可以砍下毕金的头。
“呃……”
就在这时,屈从山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一阵刺痛从心口传开,席卷全身。
他被疼痛裹挟,躺在地上颤抖着,手里却还是不肯放开刀柄。
“呵。”毕金吐出一口唾沫,缓缓走过来蹲在屈从山身前,道:“你不会以为,我就真的只会这半吊子武功吧?”
毕金捏住屈从山的两颊,让屈从山看着他,道:“我的暗器,从来都是百发百中。”
屈从山感觉身上的力气开始流失,他透过雨幕瞪着毕金,狠狠啐了他一口。
“恶心……”
毕金倒是毫不在意,笑道:“无所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了。中了此毒,不过半日你就会毒发身亡。从今往后,我就是风沙镇的英雄,不仅杀了毫无孝悌忠义之心的人,同时也为巡司老爷报了仇。”
“他们会感念我的功德,会为我塑像!”
屈从山摆头挣开他的手,用尽全力牵起嘴角,道:“你……做梦!”
话音落下,刀刃直直插、入血肉,毕金惊恐地瞪大眼睛,屈从山颤抖着拔出插进毕金腹部的刀子,撑着刀子站了起来。
然后,狠狠一脚踹在毕金的肩膀上,毕金应声倒地。
随着屈从山的动作,他感觉到心口的疼痛加剧,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在摇晃,他晃了晃脑袋,站定后举起刀,用尽全力砍在了毕金的脖颈。
那颗头像球一样剥离开身体,咕噜噜地滚远了。
“砰”
又是一声惊雷,屈从山脸上血水与雨水混合着,他眨眨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巡检司。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想求个公道,可是公道没有眷顾他。
他想回家,可是整个世界旋转,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暴雨夜,屈从山就这样摇晃着离开了这座小镇,最终,晕倒在了路边。
……
再次睁眼,心口剧痛已经停止,屈从山愣愣看着眼前破旧的屋顶,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时,一双手摸索着,一路从屈从山的脖子摸到了他的眼皮。
“你已经醒了?”
那双手的主人问,屈从山转头,愣愣地看着这个人,他眼睛上缠着黑布,大概是个瞎子。
屈从山坐起身,咳嗽一声道:“我醒了,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人笑了一声道:“我昨晚赶路,在路上被你绊倒,所以将你救下了。你我现在借宿在一个农户家里。”
屈从山还是问:“你是谁?”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叫无明,游侠而已。”
屈从山这才低头道:“多谢你救我,我叫屈从山。”
“屈……从山。”那人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道:“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身上的毒……”屈从山迟疑着开口。
无明笑道:“这毒也不算难解,我也略懂些医术。但我倒是好奇,你看上去年岁不大,怎么会中毒了,还倒在路边?”
屈从山审视着看无明一眼,觉得他似乎没有恶意,于是挑拣着将自己这两天的遭遇告诉了无明。
无明沉默一会儿,屈从山看着他眼睛上的那层黑布,感觉无明其实正在看着他。
“你父亲可是‘擎刀手’屈北?”
屈从山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
无明道:“我和你父亲,曾经见过面,我这次来风沙镇,也是为了找你父亲。”
屈从山皱眉,撇开视线道:“他已经不在了。”
无明沉默,良久之后才道:“你说……巡检司的官不肯帮你申冤,还倒打一耙?”
屈从山没回话,无明没等到屈从山的回答,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可怜,既是故人之子,且让我为你指条明路吧。”
“明路?”
无明点头,摸索着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可知道当今的武林盟主是谁?”
屈从山摇头道:“我不知道,阿爹从来不跟我讲这些。”
无明笑道:“当今武林盟主,是凌云庄庄主谢暗,他为人正直公正,且愿意为了江湖百姓申冤平反,你去找他,他一定会为你抓到凶手,为你申冤。”
“武林盟主?”
屈从山思考一下道:“他真的能帮我申冤?”
无明放下茶杯,仰头轻声道:“当今朝廷**,官官相护,你且不问你能不能找到官员愿意为百姓做事,更何况你杀了人,现在大概已在通缉令上。”
“与其这样,不如试一试。”
屈从山沉默,他在杀了巡司老爷和毕金时,确实想过自己可能会被通缉,但他也确实没想过该怎么做,大不了一死。
只是现在有了这个可能,他还是想用尽全力试一试。
“好,我去。可你说的凌云庄,究竟在哪儿?”
无明道:“由此一路向东,在秦岭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