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茶色 第3章 清醒的筹码

顾云深是在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知到的不是视觉，而是嗅觉。消毒水混合着一种清冷的、若有似无的草木香气，与他记忆中那奢靡酒店房间里令人作呕的酒气和香水味截然不同。然后是触觉，身下的床铺不算柔软，但干净，身上盖着的被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与他之前被粗暴对待的触感天差地别。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简洁，没有任何装饰。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虚伪的笑脸，强行灌下的酒，撕裂的衣物，沉重的躯体，无尽的羞辱和疼痛，还有……濒死前那片冰冷的衣角，和那道模糊却让人莫名心安的身影。

“醒了？”

一个冷静得近乎没有温度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顾云深浑身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蜷缩起来，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窗边，逆着光，坐着一个身影。她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身形清瘦，手里正拿着一块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相机镜头。她的脸大部分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清晰的下颌线和一头利落的黑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你……你是谁？”顾云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检查自己，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过，换上了干净的棉质睡衣。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点，但警惕丝毫未减。

“救你的人。”沈清猗放下镜头，站起身，走到床边。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灯光下，顾云深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很年轻，五官清秀，但那双眼睛，过于锐利和冷静，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看透人心最不堪的部分。

顾云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他认出了这双眼睛，或者说，认出了这种感觉。昏迷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带着同样的冷冽气息。

“是……是你把我从那里带出来的？”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后怕。

“嗯。”沈清猗言简意赅。她不喜欢废话，直接切入主题，“你现在安全，是因为我。但这安全是暂时的。”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几张经过处理的、但依旧能看清现场不堪入目的照片，以及一段录下的、包含施暴者声音和顾云深绝望嘶吼的音频片段，递到顾云深面前。

“看看这个。”

顾云深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那些被他刻意想要遗忘的细节，以最直观的方式再次呈现在眼前，比噩梦更真实，更残酷。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他声音颤抖，带着被侵犯**的愤怒和更深沉的恐惧。私生？狗仔？她救他，是为了勒索更多？

沈清猗收回手机，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我是‘J’雇来调查你的人。原本的任务是挖你的‘秘密’。”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昨晚，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顾云深愣住了。‘J’？他快速在脑海中过滤着可能的人选，但毫无头绪。而“调查”两个字，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原来他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窥探之下。

“那你为什么救我？”他抬起眼，眼中充满了困惑和脆弱，“为了这些……证据？你想用它来要挟我？”

沈清猗微微倾身，靠近他。这个动作让顾云深瞬间绷紧了身体，像一只应激的猫。她身上那股冷冽的草木香气更清晰了。

“要挟？”沈清猗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显冰冷，“顾先生，你觉得，你现在的处境，还有什么是值得我要挟的？你的名声？你的事业？”她目光扫过他依旧苍白的脸和裹着纱布的手腕，“还是你这条差点就没了的命？”

顾云深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他几乎已经失去一切了。

“我救你，是因为你活着，并且握着这些证据，对我更有价值。”沈清猗直起身，恢复了之前的距离感，“这是一笔交易。”

“交易？”

“没错。”沈清猗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份刚刚打印好的文件，递给他，“我可以保护你，帮你解决掉昨晚那几个人渣，确保他们再也无法伤害你。作为回报，你需要支付我相应的费用，并且，配合我完成对‘J’委托的后续——当然，内容由我来把控，确保不会损害你的核心利益。”

顾云深接过那份所谓的“合同”，条款清晰冷酷，费用高得惊人，几乎是他目前能动用的大部分流动资金。但每一条都写明了她的责任和义务：提供安全住所、清除威胁、危机公关、甚至包括必要的“反制措施”。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救助”的认知。没有嘘寒问暖，没有同情怜悯，只有**裸的利益交换。但奇怪的是，这种毫不掩饰的冷酷，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安心。至少，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规则明确，比那些表面友善背后插刀的人可靠得多。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她救了他，处理了他的伤，现在又提出这样一场交易。她强大，冷静，甚至有些冷酷，但她的眼神里没有那些令他作呕的**和算计。

“我……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他低声问，带着一丝试探。经历了昨晚的背叛，他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沈清猗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快速敲击了几下，然后转向他。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正在发酵的娱乐新闻标题，大意是猜测顾云深为何突然取消近期活动，疑似身体不适或耍大牌。而下面，已经有几家小媒体开始收到一些匿名“爆料”，暗示顾云深私生活混乱，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源头也被迅速锁定和清除。

“这只是开始。”沈清猗语气平淡，“对付他们，法律和舆论有时候太慢。我有我的方式。如果你同意，签字。如果不同意，”她指了指门，“门在那里，你可以离开。但这些证据，我会留下副本，作为我的‘风险保障’。”

顾云深看着她操控舆论、清理痕迹的熟练手段，心中震撼。他知道，靠自己，绝对无法对抗陆辰野那帮人。他们有权有势，可以轻易将他碾碎。而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拥有在黑暗中行走并与之抗衡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拿起笔，手指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还是在乙方签名处，用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合作愉快，顾先生。”沈清猗收起合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从现在起，你的安全由我负责。记住一点：完全听从我的指令，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和善心。在这里，活下去，并且赢，是唯一的目标。”

顾云深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劫后余生的恐惧依旧萦绕不去，但在这个冰冷又强大的女人身边，他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本身也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那无尽的黑暗了。而沈清猗则看着合同上那个清秀却无力的签名，眼神深邃。这笔投资，风险极高，但潜在的回报，或许会超出她的想象。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