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扫过顾如期面颊,他怔愣望向对面的人。
恍惚间,八岁那个瘦小沉默的影子与十六岁少年倔强的轮廓,竟在他脑海中不断交织、叠印…
继而扭曲、碎裂,化作另一幕幕冰冷的画面,在他脑中回溯倒流,每一帧都仿佛带着藤蔓,将他拖向更深的崖底。
十七八岁的少年,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班主任语气关切,“这次家长会非常重要,关系到高考选科和未来方向,你确定你家长不能来吗?”
少年垂下眼,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嗯,老师,我确定。”
学校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鲜红的喷漆和大字报贴满了整面墙:“QJ犯的儿子”“恶心、肮脏”“滚出我们学校”,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红打叉,正正打在名字上。
教室里没人正眼看他,有人故意在课上捏真鼻子大声问,“老师,咱班怎么这么臭啊?是不是谁把垃圾带进来了?”目光却不约而同,轻蔑地扫向教室某一处。
几个家长联合来到校长室,语气强硬,“马上就要中考了,班里留着这样的学生,太影响我们孩子学习了,我们要求他转班,实在不行就转学,反正他自己亲妈都不管他。”
狭窄闭塞的小巷,黄昏薄暮。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一群充满恶意的孩子紧紧围在墙角,石子混着恶毒话语狠狠砸来,“他爸是□□犯!砸死他这个□□犯的孩子!”“他妈都不要他,怕他干嘛!咱们一起上!”
巷口一位母亲匆匆拉走自己的孩子,声音带着阻拦,“别和这种人做朋友!听见没!都是带着犯罪基因的!”
景象被记忆进一步侵蚀,暮色四合。
公安局的服务台很高,后面传来不耐烦的询问,“你这家长怎么当的?这孩子都三岁了怎么还没上户口?打算叫什么名?”
阴影里,女人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无期。”
遥遥无期,没有归途。
“你确定…给孩子叫这个名?”
年迈的声音出来阻拦,“女儿,你这又是何苦…不不不,我们叫如期。”
最终,一切归于一片黑暗,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诊室里。
“打不掉?为什么打不掉!”
女人的声音因恐惧绝望而变得扭曲。
医生冷静却残忍地宣告,“对不起,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你子宫壁太薄了,目前身体情况也不适合做手术,如果强行手术对你危害极大…”
听完,一个扭曲的念头在女人心底疯长,她缓缓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神里淬了冰,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那她就生,她要把这个孽种生下来,然后日日夜夜的折磨他。
时间在天台上无声流淌,远处楼群的灯火与天边稀疏的星光连成一片,模糊在顾如期眼中,他深呼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沈雁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这一瞬,顾如期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同样不被期待、被命运粗暴扔到世上的自己。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起初他并不知晓这些,只是隐约感觉到,顾昕看他的眼神总是冷的,唯独一次温柔相待,却是为了将他彻底丢弃。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单纯地怨恨着顾昕,认定她是全世界最冷血的母亲。
直到某天,床底深处的那本日记本,将这一切真相徐徐揭开。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浸了毒,裹了冰,一下又一下的扎进顾如期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他的血是脏的,他一开始就不该出生于这个世界。原来他就是个累赘,从出生开始就是个累赘。
所以他逃离了,尽可能让自己淡出他们的生活,不去打扰他们…
良久,顾如期轻声开口,“你喜欢看星星吗?”
他没有等待回答,而是径直伸出手,稳稳包裹住沈雁冰凉的手指,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夜空。
“晚上的星星,我很喜欢看,有时候睡不着,别人数羊,我就隔着窗户数外面的星星。”
“你会发现,每颗星星都不一样,甚至他们的运行轨迹都不同。”
他感觉掌心里的手指微动,却没有抽离,于是他继续往下说,
“我查过资料,网上说天上肉眼可见得星星有6974颗。”
说到这里,他才转过头,稍向前倾身,目光沉静而专注地望着沈雁的眼睛,
“而你,就像这其中独一无二的一颗,只是沈雁,不需要任何附加词,你就只是你自己。”
这话也是顾如期一直想对曾经的自己说的。
好像认识一个人,总要从一堆前缀词开始——比如“那是某某家的儿子”,比如“学习特别的谁谁谁”,再比如“你知道嘛,他家特别有钱”…
顾如期也有这样一个标签:“□□犯的儿子。”
他倒不避讳对别人袒露自己的伤疤,又或者,他习惯了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去面对它。
每当有人稍微对他表现出一点亲近,他就会抢先一步说,“你确定要和我做朋友吗?我可是□□犯的儿子。”
然后沉默地注视对方眼神闪烁,仓惶逃离。
但沈雁不一样。
顾如期能感受到,沈雁说这些话时,是鼓足了勇气、卸下来所有防备才做到的。
剖开本质,顾如期觉得他俩其实就是同一类人,所以他完全了解沈雁那些话所隐藏的意思。
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如此糟糕的人,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愿意,愿意,他当然愿意了…
所以他只是诚恳地说出来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仅仅是顾如期想对沈雁说的话。
—
最后一句话说完,顾如期的声音落下去,余下的寂静里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沈雁望向他,那双眼此刻正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些话,比他预料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他措手不及。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冲上喉头,哽得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慌忙垂下眼,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那人的手很暖,与他的冰冷截然不同。
温度一点点漫上来,驱散了他心底的寒意。
一刹那,万簌俱寂,唯闻彼此呼吸交错。
直到远处的车灯划破夜色,沈雁才微微动了一下,从这场汹涌无声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
两人就在这样在天台上聊了不知多久,远处群楼的灯火都灭了大半。
“所以昨天找你打架的,是以前欺负过你的那些人?”顾如期从刚才的话语中拼凑个大概,拧着眉毛问他。
沈雁望着天边那颗亮得清晰的孤星,手指捏住兜里那个蓝色卡纸,低声应道。
看对方这幅无所谓的样子,顾如期心里窜起一股火,他不是气沈雁,而是气自己。
他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口口声声说拿沈雁当弟弟,可实际上又为对方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
到头来人家受欺负,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
“那你打回去没有?”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平稳。
“打回去了。”沈雁回他,“其实也就额头和肩膀受了点伤,休息一天也就好了。”
“真的?”顾如期追问,眼睛紧紧锁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真的。”沈雁抬起头,目光不闪不躲,直直迎上他的视线。
顾如期仔细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不像撒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眉头依旧拧着,
“沈雁。”
“嗯?”沈雁应了一声,捏着卡纸的手指用力了些。
“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准瞒着我,”
这话听起来有些越界,顾如期又找补似的添了一句,“…我是拿你当好朋友,下次再有这种事,我给你撑腰。”
沈雁已经很有没有听到他说这种话了,上一次,还是这人占着孙广全身体说罩着他的时候。
他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冬夜的凛冽瞬间涌入肺腑,沈雁换了个话题,“明天一起去学校吗?”
“行啊!”顾如期答的干脆。“正好我骑电动车了,明早我在楼下等你一起走。”
沈雁点点头,“好,一起走。”
“哦对,”顾如期突然想起来,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加个微信,以后联系方便点,下次再有人找你麻烦,直接给我打电话。”
沈雁瞥见那个系统默认的头像,去掏口袋摸了几下说,“明天吧,今天出门急,忘记拿了。”
“行啊。”
推开家门,已快十点了,屋里静悄悄的。
姥姥她们已经睡下了,沈雁靠在门板上缓了口气,才弯腰脱下衣服,赤脚走进浴室。
温水涌出,他仰起脸,将一头短发向后带去。修长手指将脖颈间一条细链勾出,黑色链条绕与食指,底端那枚圆坠在氤氲的水汽中泛着淡淡赤色光芒。
隔着哗哗的水声,沈雁耳边反复回响着天台上的那几句话,
“独一无二…”
“星星…”
“我给你撑腰…”
他忽然低下头,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抿住,另一只空着的手按着心口,一种陌生的感觉悄然而至。
沈雁伸手将水温调低了些。
怕伤口沾到水,他没洗太久,从浴室里出来,沈雁随意拿了条毛巾,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
回到卧室,兜兜轻巧地跳上床,熟练地在他腿边窝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
其实刚才他不是没拿手机,而是猛然想到自己的微信头像——是床头上那个彩色魔方。
他怕对方认出来,万一追问下去…
沈雁没敢往下想,最终选择缩回了手。
点开浏览器,连翻了好几页男生头像大全,可不是一些非主流的,就是一些做作词句的,没一个顺眼。
沈雁烦躁地关掉页面,兜兜恰好跳到他腿边蹭了蹭,他心下一动,伸手把小猫揽进怀里,举起手机。
镜头里,兜兜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的下巴,他迅速按下快门,把头像换成了这张。
9.18 12:16分
其实关于顾如期的身世,我想了很多
刚开始想的最多的也是顾如期
相比较沈雁的小心翼翼
他就比较鲁莽了,就像文中提到的自虐式的坦白
他更像一棵倔强的小草,春风吹又生
如果沈雁与顾如期在同一个世界相遇的话
顾如期会先一步将自己袒露
他会把是否交朋友的优先权递在别人手中
而沈雁呢则会毫不犹豫的留在他身边
欸,话说沈雁复仇这个点,孩子还太小了
身体才16岁,所以现在可能更偏向于感情多一些
与其说顾如期拯救沈雁,其实他自己也在被拯救
至于复仇的剧情19岁以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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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独一无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