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是人间与阴间的过渡走廊,因为常年潮湿多雾,聚集了大量游离的阴气,这些阴气可以保存魂体,让魂魄在白天也不会被太阳晒伤,成为历代赶尸人的栖息之地,这也是遗体护送的唯一官方据点。
“咱们待会儿放完花灯就去寨子里找赶尸人。”夏凌川低头躲过一张黄符,“小心点,这符不知道对我们有没有用,万一沾到后神魂俱灭,那之前花了那么多钱买的地下用品可都没地花了。”
陆见之学着她的样子低头,“你的尸首也找不到了吗?”
夏凌川笑着摆了摆手,“谁知道呢,来都来了过去看看呗。”
她的尸体倒是没有找不到,现在正安葬在公墓里呢,刚死没多久,亲朋好友的劲还没过,现在卡里每天都有冥币到账。
她去找赶尸人只是为了陆见之而已。
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唢呐声,撞破雾气滚了过来,尖锐又热闹,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暗处出现。
打头的人举着块烫金红牌,后面跟着披红挂彩的轿夫,红绸子在灰绿的树林里飘着,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等队伍从树影暗处现行,夏凌川这才看到,那块烫金红牌上,用白纸贴了个大大的“囍”字。
但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半,正是闹鬼的黄金时间档,哪个正常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出嫁?
夏凌川感觉非常不对劲,立马拉着陆见之趴到草丛后面。
满天的四方孔钱从天上落下,像雪一般飘扬,一落到地上就变成了一个个铜板,砸的地上哐当响。
打头的人晃着魂帆,用尖刺的声音喊道:“青青陌上枯骨坟,幽幽地府荡亡魂。阴媒招魂订婚配,新人借尸拜灵位。”
怎么看都像是冥婚。
唢呐声戛然而止,林中瞬间被诡异的寂静笼罩,只有阴风在枝叶间呼啸穿梭。紧接着,从林子另一端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但又夹杂着笑声,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一支长长的出殡队伍缓缓现身。
队伍最前方,几个身穿孝服的人手持花圈,面色惨白,神情悲戚,手上抱着一张遗照,但由于角度原因,夏凌川看不清遗照上的照片。
一口巨大的棺材被众人稳稳抬在队伍中间,棺材通体漆黑,镶满了金银珠宝,在阴风的吹拂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芒。
棺材两侧,是披麻戴孝的亲卷,他们或哭天抢地,或默默流泪,哭声在林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但一看到对面的红妆十里,一下子就桀桀桀的笑了起来,棺材都兴奋的颠了几下。
真是闹鬼了。夏凌川心中暗想,她往前爬了点,想看清遗照上那人的样子,到时候去了酆都第一个就是举报他结冥婚。
陆见之见她靠近太多,头抬起又落下,欲言又止道:“你压我手了。”
夏凌川也顾不上陆见之跟她讲话,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场奇葩的婚礼上,她见到那张死人照,居然是两个人的结婚照。
一红一白两方对碰后,红方的人全都跟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只留下一方轿子,里面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在听到外面的动静之后,更是吓得破音了,哭喊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出殡方完全不管对面的哭喊,直接像恶鬼似的扑了上去,扒拉着花轿,将里面的新娘子抱了出来,而那头的棺材板也打开了,就等着入洞房。
“老天爷,这分明就是强抢民女。”夏凌川最气这种事了,提着一盏引魂灯就上了。
她调动浑身阴气,和林子的树发生了共鸣,喊出了有史以来最霸气的一句话,“孽畜住手!”
这一喊,所有人都愣住了,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往夏凌川方向看。
只见一个白袍道人戴着白纱斗笠,背后散发阵阵青光,衬的整个人好像西方的佛陀,只不过就是多了很多很多的鬼气。
“这位大人……”从棺材板里跳出一个穿着黄马褂带着镶金戴玉瓜皮帽的中年辫子男鬼,看向夏凌川的声音都怯怯的,生怕自己是惹到了哪位不得了的阴差。
但眼珠子转了好几下,又跟身旁的下属打了好几回手势,所有人都不认识这个人,这才语气不善道:“你谁啊?”
事已至此夏凌川只能用气势压死他,又吼了一声,“大胆!连我都认不出了吗!”这声比刚才那声还要霸气,压的对方直接跪下了,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今晚所作为何?”夏凌川声音凛冽,不容丝毫置喙。
“下官叫王显贵,王家第四十九代嫡孙,家父于朝廷有大功,刚被抬的满洲镶黄旗,还说要恩泽子孙,给所有的家丁都加官进爵,我一高兴就开心死了,阎王爷说我心愿未了,就连奈何桥的船也不肯渡我。”
“我想,我的心愿大概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求大人海涵!”王显贵说完朝夏凌川一跪,模样非常诚恳。
“按理来说你是要当官了才开心死的,那你怎么不去酆都考编啊?”夏凌川又加大声音吼道:“是不是当土匪比考编更简单啊!”
王显贵吓的膝盖一软,直接给夏凌川磕了好几个头,“大人恕罪,大人饶命。”
他见夏凌川不开口,吓得死了又要死,楞生生开口道:“不知大人在何处当差,我好给大人送些纸钱。”
“你这是要贿赂我吗!”夏凌川猛的一喊,直接给王显贵吓尿了。
“这不是你强抢生魂的借口,我今天就饶你一条鬼命,朝那姑娘道歉,之后自己去阎王那领罚。”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对。”王显贵跪着爬到轿子面前,对着轿子就是一阵磕头,“对不住您了姑娘,是我王显贵有眼无珠,耽误了姑娘大喜的日子,还请姑娘谅解,莫要责怪。”
王显贵磕头道完歉之后,又跪着后退,模样诚恳,一副已然知错的酆都好市民模样。
等退到阴影处才一个起身跳到了棺材板里,给所有的出殡陪从都敲了个大脑瓜,“一群纸糊的傻逼,刚才就不知道冲上去给我助威吗?!”
那群纸糊的纸人压根没有脑仁,听不懂王显贵说的话,只会懵懵地看着他,更是把王显贵气了个半死。
夏凌川见人走完后,忙松了口气,喊起在身后为她默默举灯的陆见之,“起来吧,去看看新娘子怎么样了。”
夏凌川朝轿子走去,但掀开轿子却不见任何新娘子的踪迹,反而是身体不受控制的主动上了轿。
那架子像是有强大的吸力,将人牢牢钉住,压的人生疼,疼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挤碎了。夏凌川想要挣脱开,但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她无比绝望地用手撑着轿框,想奋力起身,但最后甚至连手都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夏凌川惊呼,她只是一个单纯想拯救无辜少女的好心路人啊!
夏凌川想到陆见之还在旁边,惊呼道:“陆见之!快来救我!”
“你怎么了!”一旁的陆见之见状,也急的冲上轿子去拉她,腿上因为用力过重而渗出股股鲜血。
夏凌川死死抓住陆见之的手,惊恐道:“我不知道怎么起不来了。”
陆见之奋力想要将她拉出来,却一并被吸了进去。
这轿子看着小,但两个人坐着却也不挤。
只是现在的情形非常尴尬,两个人都被轿子钉住了,除了死还是死啊,死路一条,死绝了。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刚才那些落荒而逃的轿夫现在又出现了,三步一跳,兴奋的给夏凌川二人抬轿。
“什么……情况?”陆见之还没坐稳,轿子就被抬起来了,他一个踉跄,跌在夏凌川的怀里。
火烧眉毛,夏凌川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扶他坐稳后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啊。”
“难不成是咱把新娘子救了,所以现在……”夏凌川不敢多想,想到什么之后,眼里燃起愤恨,“那也不能搞龙凤戏珠啊!”
夏凌川探出头去看,十六抬大轿裹着刺目的红色,轿檐垂落的鎏金铃铛随着脚步轻晃,身后跟着一堆送亲小鬼,这架势不论放在哪都是妥妥的大户人家。
新娘子踩着小碎步跟上,掀起头盖对着夏凌川莞尔一笑,“多谢好心人相助,峒岭山高路远,送你一程便是。”
原来并非是要她二人的性命,而是鬼新娘的报恩。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头上戴着铜钱挂饰,脸色惨白但不恐怖,反而让人心生怜惜。她抬手一挥,轿子就动了起来。
打头的人晃着魂帆,用空灵又催人尿下的声音喊道:“青青陌上枯骨坟,幽幽地府荡亡魂。阴媒招魂订婚配,新人借尸拜灵位。”
听的夏凌川简直是瘆得慌,她掀开轿帘,对轿夫说道:“各位喊的也辛苦了,我来给各位放首歌放松一下。”夏凌川说完后就放了首《大悲咒》。
《大悲咒》的慈悲愿力能普度众生,可助活人放松神经舒缓身心,可助亡魂脱离苦难获得安宁。
可利鬼道众生。
百来个亡魂听到《大悲咒》后,皱着的眉头都舒缓了,不抱怨鬼生不幸了,抬轿子也更有劲了,甚至连脚步都加快了。
夏凌川听着《大悲咒》的旋律,也感觉非常轻快,闭眼凝神休养生息。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峒岭游客中心。
迎亲队伍已经不见了,游客中心坐着上千个和她一样装扮的死鬼,都是来这玩的游客。只不过每个人手上提的引魂灯样式不同,身上穿的长袍款式也不同,估计是不同公司的。
“哇靠这旅游团心也忒黑了,坐那个大花轿愣是收了我三百亿冥币!还说什么青魂抬棺百鬼送亲,架势比阎王嫁女还大,但我一个大老爷们嫁给谁啊?”一个穿着蓝袍的大哥气急败坏在跟旁边的人吐槽。
红袍大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是被割的很惨,那群死鬼一直夸我长得漂亮,事业有成,我一开心直接拿着卡取了一堆钱,边走边撒,还给那群死小鬼包了很多红包,我都花了好几千亿了!”
几个不同颜色的长袍死鬼在争论谁花的钱最多,谁被坑的最惨,最后都齐刷刷地看向夏凌川,异口同声道:“你花了多少!”
夏凌川扯着白纱就开始哭,“我生前很不容易啊,从小原生家庭不好,死爹死妈没有感受过爱,那群死鬼说爱我,我一下就信了。你们不要再问我花了多少钱了,那不是钱,那是我的嫁妆,是爱情的见证。”
众鬼听后这才心里平衡,闭嘴不说话了。
毕竟这才是真的大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