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个学期,朱静汶总算迎来了长达二十多天的寒假。
不过她没有立刻回家,因为她不想要跟父母一起待那么长的时间,她打算在出租屋里一直住到过年前两天再回家。到了寒假,崔望明要上的课更多了,朱静汶体谅他辛苦,也不打算经常喊他出门约会,趁着有时间,她常去夏映荷的家里帮忙照顾笑笑。
笑笑已经两岁了,跟朱静汶很是亲近,每次看到朱静汶都说:“姨姨,姨姨抱抱。”
朱静汶把笑笑抱起来,对夏映荷笑着说:“我怎么觉得她又变重了。”
夏映荷也笑:“你就当在做手臂锻炼吧。”
“我感觉我的肌肉在发力,再多来几趟就要变成肌肉猛女了。”
夏映荷开玩笑道:“那也挺好,很有安全感,要不我们在一起得了。”
“那望明要恨死我了。”
“他跟你认识的时间哪有我长,让他一边儿凉快去。你看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对彼此已经十分了解了,生活习惯什么的也很接近,而且我很注重细节和仪式感,跟我谈恋爱可浪漫了,再说我还有个孩子,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一家三口都齐全了……我们要是在一起,那就是接近完美的伴侣。”
“听起来确实很让人心动,可惜我们都是直女。”朱静汶耸耸肩,“要是我哪一天变弯了,一定第一个考虑你。”
夏映荷说:“其实也不一定要以爱情的形式在一起,要是搭伙过日子也挺好的。”
朱静汶弯腰将笑笑放回地上,问:“映荷,你说认真的啊?”
“我最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找个不想结婚的女生搭伙过日子。我大学的时候就跟曾辰逸在一块了,读书的时候一直住在宿舍,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跟曾辰逸同居结婚了,跟他离婚后我才一个人生活。我发现我不是适合独居的人,笑笑还太小,她不能理解也不能与我沟通很多事情,她甚至不能照顾自己,所以我没把她算进来。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独居,我太寂寞,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
笑笑听到自己的名字,噔噔噔跑到夏映荷的脚边,抱住了妈妈的大腿。
朱静汶说:“虽然找这种生活搭子可能会有很多问题,但如果你真的想尝试的话,我支持你。”
“我再看看吧,等笑笑再长大些。”夏映荷还没有到达极限,她觉得人的忍耐力或许是无限的,她当然可以积极寻求自救的法子,但如果她没有那样的力气,她也可以一直忍受这种寂寞的生活。
三人吃了午饭,朱静汶看夏映荷一直照顾笑笑吃东西,得空的时候自己才扒两口饭,朱静汶心想,原来生孩子的头几年,竟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法专注。
笑笑吃完午饭没多久就睡着了,夏映荷关上房门,坐在电脑前问:“你知道我最近都在写什么稿子吗?”
朱静汶摇头,夏映荷打开其中一个文档,朱静汶看见标题——一个女人被爱的五种特征,全中了就是幸福女人。
朱静汶沉默,夏映荷望着朱静汶:“静汶,不要看不起我,我就得写这种东西,才能养家糊口。”
她们都是中文系毕业的学生,自然知道这种东西就是骗骗人的废话垃圾,夏映荷当初选专业时,可不是为了制造这种会让她嗤之以鼻的东西。
朱静汶保证:“我知道生活的难处,我绝对不会看不起你。”
夏映荷说:“我尝试过写一些我认为是好的文章,但被公众号屡屡拒稿,它们要标题党,要阅读量,我明白的,运营公众号的人也要养家糊口。”
朱静汶说:“乐观点想,有的人看这样的文章会感到快乐,因此不算是一无是处。”
“我知道,但我很怕我一直写这些,久而久之会失去创作好东西的能力。我觉得写东西就像是打一口井,我把打起来的井水都浇灌给那些我不喜欢的文字了,我迟早会干涸的。”
“我明白那种感受,在写东西这件事上,我已经干涸了。”朱静汶自毕业之后,就没怎么写过东西了,她忙着上班,忙着交际,忙着谈恋爱,忙着处理家庭的问题,每晚睡前,她甚至连写日记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写别的东西了。
“但就算不写东西,你的生活也过得不错,你总是能找到生活的热情,可我不写出一些好东西,我就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了。你知道的,‘成为毫无梦想的家庭主妇’是我曾经最厌恶的事情。”
“我觉得人长大了总是很容易丧气,我现在过的生活也不是我小时候幻想的理想生活。”
夏映荷说:“丧气是因为再也没办法拿‘未来一定会更好’这样的话欺骗自己了。”
朱静汶提出建议:“你要不要多出去走走?”
当一个人情绪不好的时候,还一直待在家里,是很难从低落状态中恢复的。
夏映荷说:“我每次出门都得带着笑笑,虽然也有开心的时候,但更多的是疲惫。”
朱静汶当机立断:“今天我帮你看着笑笑吧,你现在就出门,只为自己考虑,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吗?”夏映荷眸子一亮,随即又黯下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可是放寒假的人,我闲得很,你就放心去吧。”
“行。那我在天黑前回来。”
“不用,你晚上九点十点回来都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我保证把笑笑照顾得很好。”
夏映荷心情雀跃起来:“那我去换件衣服,打个底妆涂个口红再出门。”
朱静汶说:“好。”
夏映荷出门了,朱静汶回到房间,凝视笑笑的睡颜。她突然想,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黄珠盈是否也这样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女儿的容颜,然后在心里许愿,希望女儿平安健康地长大……没有任何条件,也没有别的愿望了,妈妈只希望女儿快乐。
朱静汶知道岁月会将很多事情变得可怖,可她多么希望知道,她和母亲之间有过那样纯粹的时刻吗?然而她不能向黄珠盈询问这个问题,因为她们是不能明确言爱的别扭关系。
*
黄珠盈一直发微信问朱静汶什么时候回家。
朱静汶没法说实话,便撒谎说自己找了个辅导机构的兼职,最近很忙,要等到大年二十八才放假。女儿有赚钱的上进心,黄珠盈自然是高兴的,她不再催促朱静汶,转而让女儿好好工作,不必急着回家。
年二十八,朱静汶拉着行李箱回了家,开门的人是朱敬峰,她莫名有种扳回一局的胜利感,等回房间整理衣物的时候,她才察觉出不对劲,朱敬峰这个六百度近视的人怎么没戴眼镜呢?
朱静汶出到客厅,要为疑惑找到答案,她找到正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朱敬峰,问:“你怎么不戴眼镜?你度数那么深,看得清吗?”
朱敬峰说:“我做了近视手术,以后都不用戴眼镜了。”
朱静汶愣住,过了会才问:“花了多少钱?”
“两万多。”
朱静汶的视线在朱敬峰身上盘旋了会:“你花的是你的工资?”
朱敬峰有些不耐烦了,声线变粗:“对,没有花家里一分钱。”
朱静汶的语气更加冷凝:“呵,那你工作了半年,有给过家里一分钱吗?”
“我刚开始工作,工资也不高,为什么要给家里钱?”朱敬峰理直气壮,“我吃住一般都不在家里,爸妈也没有要求我给家用。”
他的意思很明显,爸妈都没管,你算老几?凭什么管我?
朱静汶牙缝飘字:“工资不高,能拿出两万多做近视手术,但是给不了家里一分钱。”
正在厨房做饭的朱高凌和黄珠盈听到姐弟两争吵的声音,都来到了客厅,黄珠盈说:“大过年的吵什么呢,静汶,怎么一回来就跟你弟弟吵架。”
朱静汶问:“你们都知道他做了近视手术?”
朱高凌说:“知道,你别说你弟弟,他花的是自己的钱。”
不错,朱敬峰的钱是朱敬峰的钱,可朱静汶忍不住想,那她从毕业的第一个月开始就给家里打钱算什么?
朱高凌和黄珠盈确实没有硬性要求朱静汶工作之后要给家里钱,然而朱静汶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父母劳累且衰老,黄珠盈买肉都不舍得多买些,朱静汶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钱都拿来给自己过快乐日子呢?她做不到的事,朱敬峰可以做到。朱敬峰不仅可以做到,还可以得到爸妈的包容与理解。
黄珠盈说:“做近视手术也好,小峰戴个那么厚的眼镜确实不好看,以后找女朋友都要被嫌弃的。”
朱静汶还是盯着朱敬峰:“你决定做这个手术之前,有跟爸爸妈妈商量过吗?”
朱敬峰说:“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们又不是医生,什么都不懂,我自己做决定就好了。哎呀,我不就做了个近视手术吗?你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清朝来的。”
朱静汶气笑了:“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了。你就大手大脚地花钱吧,我也不奢望你对家里能有什么贡献,只是以后拿不出钱的时候别找家里要就行。”
“好了好了别吵了。”黄珠盈拉着朱静汶,“你要是没有事做的话,来厨房帮忙吧,小峰和他爸爸收拾一下桌面,准备吃饭了。”
朱静汶被黄珠盈拉着走了几步,她突然感觉脚下不平,瓷砖发出了下陷的挤压声,朱静汶停住脚步:“不对,这块瓷砖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