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有空的话可以多看优秀作文,阅读的时候碰上好词好句摘抄下来,积累到自己的笔记本上,之后写作文时适当运用,能给文章增加亮点……”朱静汶这堂上的是作文课,已经快到下课时间了,这节课没有学生捣乱,过得还是挺轻松的。
一名名叫袁子毅的学生突然举手,朱静汶虽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喊了他的名字:“子毅,你有什么问题吗?”
袁子毅站起身问:“老师,把别人的好词好句用到自己的作文里,这样不算抄袭吗?”
朱静汶有片刻的怔愣,在她的学生时代里,几乎每一个语文老师都让学生去摘抄别人的语句,在这种应试教育的环境下,写作文的基本策略不是生搬硬套就是胡编一通,而跟后者比起来,抄显然是更加容易的办法,为了任务和分数而写的东西……何必要舍近求远?
然而,这是有问题的呀。在袁子毅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朱静汶竟从未发觉这是不对的。
本来在神游的学生都回魂了,他们倒不是关心这个问题,只是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注视着,想知道朱静汶会如何回答这种“冒犯师威”的问题。
下课铃声响起,朱静汶还没有想好“正确答案”,她只好说:“同学们先下课休息吧,这个问题留到下节课再向大家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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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后,朱静汶一直琢磨这个问题,但她确实想不到可以站在讲台上坦荡说出的答案,于是她决定请教资历更深的语文老师。
她去问了汪天德,他今年四十岁,看起来十分儒雅,这个学年也在带初一的学生,而且还是班主任。
汪天德似乎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万丈高楼平地起,多阅读,多摘抄,多练习,多修改,这是慢慢写出好作文的一套合理方法。”
朱静汶问:“可是把别人的好句子用在自己的作文里,这样不算是抄袭吗?”
汪天德说:“学习别人的好词好句,不是让学生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抄,而是让他们去感受,去思考,去领悟,为什么这样的句子算是好句子?其用词有怎样的韵味,其背后又蕴含了怎样的思想,从而让学生去提升他们的感悟能力,再精进他们的写作能力,这才是摘抄的主要目的。”
“然而人都是有懒惰思维的,或许有的学生摘抄再多,也只是机械地完成任务,并没有提升感悟能力的效果,到最后还是用别人的词句堆砌出一篇作文,我觉得这样的摘抄并无意义。”朱静汶希望她的每个教学行为都是有意义的,她知道自己太过较真。
“朱老师,你觉不觉得你想的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你的任务不是让学生们日后都能成为作家,而是让他们在语文考试中尽可能拿到高分,学生能从持续不断的摘抄中领悟到一些东西自然很好,而生搬硬套能让他们从写不满字数到写完一篇作文,这样的结果也不差,不是吗?”汪天德顿了顿,“我不是想要打击你,但说句实在话,很多人这辈子只会在学生时代拿起笔,你希望能教好的东西,正是他们毕业后最能轻易舍弃的东西。”
朱静汶沉默须臾,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从汪天德这里得到更好的答案了,她说:“我知道了。”
汪天德说:“你还年轻,对教学有许多的热情,这是好事,但这种热情有的时候不一定能照亮别人,反而会灼伤自己。”
朱静汶说:“汪老师,你还有很长的教学生涯。”汪天德还要教二十多年的书,难道他已经全无热情了吗?
汪天德目露精光:“正是因为还有很长的教学生涯,所以不能太用心,太用心去做的事情,终归是不长久的。”
朱静汶点头:“我受教了。”汪天德的话她都听见了,但听不听得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有一天朱静汶跟汪天德会是一样的想法,可现在朱静汶不要这样,热情只能因自己燃尽,而不能被旁人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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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静汶站在讲台上,声音朗朗:“要学会分别应试的学习和语文的学习,应试的语文其实是最简单的,因为它有标准的答案,只要你掌握了其中的套路,获得高分便不是难事。然而语文的学习却没有那么容易,该怎么用母语去跟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产生链接,该如何形成一种语言的思维,再用这种思维去理解他人语言的逻辑,包容同一种语言所带来的理解差异……”
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朱静汶拿起手机,她本想点进崔望明的聊天框,心思一转,手指也跟着拐了个弯,点到了另一个置顶群聊。
朱静汶:【今天上了一节很无用、但我觉得很有意义的课。】
夏映荷:【耳朵。】
朱静汶:【我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给学生们讲了应试语文和真正的语言世界的区别。】
夏映荷:【哇,朱老师太棒了!!不过这怎么能叫无用?太有用了吧。】
朱静汶:【对应试教育来说,这节课确实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把这半个小时用来背古诗呢。】
夏映荷:【可能对于一些学生来说,这节课确实无用,但我相信还有一部分学生,对他们来说,这节课的作用远远胜过其它所有为应试教育而设置的课程。】
朱静汶:【知我者映荷也,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任性地讲了这么一堂课。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盛鹊儿还没有回复,多半是在拍戏。
夏映荷:【刚把笑笑哄睡着,难得清静片刻,现在躺在床上刷短视频中。】
之前夏映荷把笑笑交给父母带了,然后自己找了份文秘的工作,但父母的教育观念和她的实在相差太大,夏映荷受不了,还是辞了工作,把女儿带在自己身边照顾。
幸好曾辰逸还算有那么点良心,每个月会按时把抚养费打到夏映荷的账上,不然她的经济压力便很大了。
朱静汶:【你真要一直亲自带着笑笑吗?要不偶尔让你爸妈带带?】
夏映荷:【算了,我跟他们不止有带孩子观念的矛盾,还有很多别的问题。我不让他们带笑笑,也是为了减少跟他们的见面的次数,否则见得越多,彼此不高兴的时候也只会越多。】
朱静汶:【他们不会还在劝你跟曾辰逸复婚吧??】
夏映荷:【有时会这样说,还有时会说趁我还年轻,让我赶紧再找一个男人。】
朱静汶:【……】
夏映荷:【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把笑笑放在他们身边了吧?】
朱静汶:【我现在非常赞同你的做法。】
夏映荷:【我现在就是接点写稿的工作维持生计,很少出门,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照顾笑笑了,有些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但偶尔……我不想那么爱一个人超过爱我自己,我不想为她奉献那么多,以至于牺牲了我的渴求和幻想。静汶,我知道你现在跟崔望明很甜蜜,但我还是想说一句煞风景的话,谈恋爱怎么谈都可以,一旦涉及到结婚生子这些事,你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再怎么考虑、怎么权衡利弊都不过分。】
朱静汶:【我知道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想我跟他应该是会步入婚姻的。】
夏映荷:【唉,你跟邵南亭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你需要警惕的一点是,你想要跟某个人步入婚姻,不一定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你的年纪更大了些。】
朱静汶明白夏映荷的意思,年纪变大了,整个人类社会都在向她施加压力——你已经到了甚至是过了结婚生子的最佳年纪了,你怎么还敢不跑起来,不抓紧些?大家都在结婚生子,你不结婚生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你不结婚,你就一直是小孩,然而世上没有一个人被允许永远当小孩。
盛鹊儿:【我刚拍完一场戏,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多记录,等我翻翻看。】
盛鹊儿:【静汶超棒!】
盛鹊儿:【映荷也很棒!】
盛鹊儿:【映荷说得有道理,但我感觉崔望明是个不错的男人,万一哪天静汶跟他结婚了,应该不至于过得太差吧。】
夏映荷:【人是会装的,不装的人也是会变的,当初你看曾辰逸多么好,可他后来还不是出轨了。】
盛鹊儿:【有道理。我想了想,我觉得能不能结婚不是看我们的对象行不行,而是看我们自己。在结婚之前就去想,如果结婚之后发生对方转变性子、背叛出轨、冷暴力热暴力等等这些事情,如果我们有能力承担这些不好的后果,那就可以放心地结婚了。】
朱静汶:【确实,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还愿意结婚的话,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必须接受,也可以独自解决的问题。】
夏映荷:【就怕想象和现实之间有着鸿沟。】
朱静汶:【那也是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有多苦,都得自己咽下去。】
盛鹊儿:【就好像我选了走娱乐圈这条路……】
朱静汶:【就好像我选了当老师这条路……】
夏映荷:【就好像我选了结婚这条路……】
盛鹊儿:【没事的没事的,不管选什么路,几十年后无非是一个“死”字。】
朱静汶:【今日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敬“人终有一死”(举杯)】
夏映荷:【(举杯)】
盛鹊儿:【(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