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不见,没想到他个子窜得这么高了,两人站在一处,她堪堪到他的胸口。
明明走时还只是个瘦弱的毛头小子,现在长得又高又挺拔……曾经羸弱小儿终是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杜若云不想隐瞒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会恨我吗?”
李迟意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那场火不是意外,”她坦然开口,“是我放的,我本想拉着你娘,陪我一起死。”说完,她本看着他的眼睛,望向了别处,她还是害怕了,害怕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愤怒和恨意。
他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不恨。”
他怎会恨她呢?他只恨自己,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让她再次陷入绝境。
以前她也自杀过一次,从那儿之后,他就总是害怕得很……她总是装作自己很坚强,但他清楚的知道,他这位嫂嫂,心硬,也心软。
心软在于,守着他和他娘这么多年,不忍心丢下他们离开,心硬在于,她对自己相当的狠。
那年饥荒,连着饿了多日,她竟端出来一碗肉汤,她说那是她家冰窖里剩下的,被她无意中翻了出来。
他当时也是饿得头晕眼花,不疑有它,刚要下嘴,却看到她左腿裤有血迹渗出来。立刻意识到碗里的肉是什么,他打翻了碗,她应声哭了:“不吃就死,既然你想死,那我们就一起死了算了。”
自那日他头疼病发作清醒过来,发现她拿了破瓦片要割腕寻死,他就格外害怕从她嘴里说出这个“死”字……后来,他从深山老林里一蹲半月打回来一头野猪,才让他们免受饥恶之苦,度过了灾荒,后来两人默契地谁都对此闭口不谈,此事也就翻篇了。
虽不提,但这件事就像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这么多年也无法释怀。
听他说不恨自己,杜若云这才转过头来,这时庙里来了一些官兵,把她婆母从茅草堆里拉起来。
她连忙上前阻止,“你们要干什么?”
李迟意拉住她,解释道:“是我让他们来的。”
杜若云这才看到他身上的甲胄,虽然她不知军中等级,但他身上这套泛着冷光的玄甲一看便不是普通士兵能穿的。她有些哑然,任何那么兵甲将她婆母背走。
吕大人和徐淮带人匆匆赶来,“李将军,大火已经派人扑灭,没有人员伤亡。”
李迟意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吕大人又说:“李将军,礼部早已为您在城中准备了一处新宅,我现在带将军过去?”
李迟意没有应,反而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杜若云。
见他看向一旁的这位小娘子,吕大人心中了然,转而问杜若云:“李夫人意下如何?”
杜若云被这一声‘李夫人’给喊回了魂儿,心知这位大人误会了,她刚想解释,但又想想,自己的确是李家娘子,这么称呼,好像也没什么错,自己解释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劳烦大人带路。”
“好,”吕大人点头,领着二人上了他拉来的马车。
马车兜兜转转,京城的路修得很平整,赶马的车夫御马技术也好,马车没有一丝颠簸,稳稳当当,但杜若云就是觉得心一直在乱跳,七上八下的,宛如一团乱麻。
她对面坐着闭目养神的小叔子,她全身都不自在,明明马车稳稳当当,可她的一颗心就是七上八下,像在荡秋千,落不到实处。
似乎是意识到她的不自在,他睁开眼,见她左手抓紧了自己右手,难舍难分,于是问她:“可是马车颠簸?”
杜若云被他冷不丁出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停了。
新宅门口,两边各一个张着大口的石像狮子守在左右,横梁上挂着“宴春园”牌匾,一群奴仆守等台阶前,见来人了,齐声迎道:“恭迎李将军、李夫人,吕大人。”
吕大人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然后笑着将二人请了进去,“李将军,李夫人,请。”
杜若云对他的称呼总是觉得不自在,但李迟意似乎很是受用,丝毫没觉得不妥般,提了长腿,迈着步子就走进了院子里。
杜若云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这宅子,比起当初的杜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吕大人说:“这宅子最早是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建的,后来被华阳公主收入麾下作为她在民间的居处。自华阳公主以身殉国后,这处宅子就空了下来,太子殿下为悼念长姐,时常会过来看看。听说李将军你在京城尚无府宅,殿下很早之前就与我来信,等你日后归京,让我将这处宅子安排给将军你作为居处。”
没想到这处宅子居然是名满天下,死后庙宇遍布大历国土的华阳公主故居,杜若兰觉得有些惊奇。
“殿下与公主殿下情谊深厚,如今却将此宅赠与李将军,看得出,他对李将军你是十分器重啊……”
吕大人看了李迟意一眼,只见他没有本分受宠若惊的表现,表情仍是淡淡的,他接着道:“门口迎接的那群仆人,大多是公主还在时的旧人,尤其是荣管家,是打小看着公主长大的,如今年纪大了,恐脑子不似以往那般灵活,如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将军和夫人多多体谅一二。”
李迟意点点头,“太子有心了,等他回京,我会向他致以谢意。”
吕旦知道这位少年将军是明白了他的提醒,太子殿下把长公主的府宅让给他住,这是非常之重的情义,那荣管家,就连太子都要敬上一二的人,若李迟意因点小事对其不尊不敬,那可真是伤了太子对他的看重了。不过好在,这位少年将军没有恃宠而骄,不愧对太子对其深厚。若是换了旁人,有他今日这番功绩后,一听还要敬重一个下人,只怕早已没了好脸。
一开始少年将军不管他前来相迎,直接策马而去,他委实有些心寒,暗道此人心性过高,莫非太子看错了人,可如今看来,是事发有因,现在又见其不卑不亢,心中颇感欣慰。
其夫人看着也是个好相与的,与人对视总是眼含笑意,虽身着布衣,却难掩其清丽的容貌和气质。
“这宅子不大,胜在清新雅致,李某本应该带李将军和夫人再到处逛逛,熟悉熟悉园子的进式,但今夜实在太晚,不便游园,卧房已经派人打扫出来,李某就不多叨扰李将军和李夫人安寝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李将军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和李夫人一别这么多年,那岂不是**,噼里啪啦啊?自己再待着不走,岂不是打扰了二人,吕大人这么想着,加快步伐,心道自己也得赶紧回去,不然家中妻子该是生气了。
送走吕大人后,望着只有一间收拾好的卧房,杜若云和李迟意站在门口,大眼对小眼。
“你睡这吧,我去隔壁将就一晚上。”杜若云说完转而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里头没亮灯,就着月色看,这里面床铺被褥都有,只是有些积灰,比她以前在城西住的小破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她抖掉了床被上的灰,心道能将就一晚,她什么苦日子没过过,没那么讲究。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
另一边,李迟意看着隔壁紧闭的门扉沉默不语,他知道,他若是去找她换,她定是不肯的。
他轻叹一声,抬脚进入氤氲着花香的卧房,他皱起鼻子嗅了嗅,走到屏风后一看,浴桶里热水刚刚好,冒着白气,上面飘着层玫瑰花瓣。
他伸手脱了衣裳,露出布满伤痕的精壮身躯,顺着矮凳,走进了浴桶里。
他闭着眼,享受温水的包裹。
不知不觉,他就想到了杜若云,她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和水一样柔软,她的脸比水面上的玫瑰花瓣还要娇艳几分……
今夜发生这样的事,可他脑子里竟然还能想入非非,他咒骂一声,觉得自己龌龊之极。努力屏弃脑子里的画面,但越是不想想什么,脑子里就偏要出现什么,适得其反。
身体某一部分已经悄悄抬起了头,他不再抵抗,放纵自己脑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她就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般的触手可及。以往她离自己很远很远,隔着大半个中原河山,可如今她就在隔壁……随着一声低沉沙哑的破碎呻吟溢出唇齿,少年喉结迅速划动发出粗重的喘息,他仰着头,靠在浴桶边,白皙的面庞氤氲着一抹红晕……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见里面久未开门,杜若云以为他没听见,于是抬手正准备再敲一下时,门被打开了。
他修长的五指落在门框上,一双黑沉中带着一丝迷蒙的眼睛盯着她,哑声问道:“何事?”
她这小叔子小时候模样就板正,如今更是愈发俊美,尤其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人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她莫名心慌,手足无措。
是着凉了吗?嗓子竟这般沙哑低沉。杜若云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但想起此行目的,她开口道:“我来借一盏烛火。”
李迟意转身回去拿了一盏烛台,杜若云这才发现他只着一层薄衣,发尾被随手束在脑后,略有湿意。看起来应该是刚刚沐完浴,她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进退两难间,他已经拿了烛台返回门前,她伸手去接,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顿时她像是被火灼痛了般缩回手来。
“嫂嫂不要?”他挑眉问道。
“要,”见他要把烛台拿回去,她连声制止,“要的。”说完从他手中一把夺过了烛台,往隔壁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