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迟意如今是处在风口浪尖上,一边是皇上的圣宠,一边是裕王的爪牙们虎视眈眈,按道理来说,初到京城刚入官场,本该是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但李迟意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行事张扬得几乎无所顾忌,前日才带了人大张旗鼓地去了一趟兵部,不知要找什么东西,总之好一番搜查,一去一下午,最后带去的人皆是两手空空地走了。
兵部尚书阮贞已经一把年纪了,满头白发,自诩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老百姓的一针一线都没贪过,于是不动如山地喝着茶,任李迟意搜查。
李迟意让庞武带人去搜,自己则在阮贞对面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拿起茶杯,倒茶品鉴起来。
阮贞当了一辈子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后生,此番被一个年轻人压在头上作威作福,他自觉受辱,冷哼一声,道:“李少卿,我敬你年轻气盛有胆量,所以开了门让你的人搜查,但若是搜不出什么东西来,该当如何?”
李迟意抿了口茶,知道阮尚书是个十足的酒鬼,一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干过最缺德的事儿,应该是偷喝了皇上的御酒,但他也受了罚,从内阁大夫贬到了兵部,于是他说:“这茶喝着没什么滋味儿,寡淡得紧,如果搜不出什么东西来,小生定当备上从蛮人那里缴获的草原烈酒,向老尚书你赔罪。”
阮贞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但表面却还要做出一副老者的姿态来。
没多久,庞武带着人两手空空地站在两人跟前。
阮贞得意一笑,正要开口要酒,李迟意已经招招手,立马有人从门口抬了几坛子冒着浓香的酒来。
这倒是给阮贞看傻了,心里也明白过来,看来这小子也知道,关于军银贪污一案,从他这儿搜不出什么来,却还是来了,闹出的动静也不了,这般大张旗鼓,自然不只是为了孝敬他几坛子酒。
见他赖着不走,阮贞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酒坛,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喝,于是给他也倒上了一杯。
举杯一尝,果真是好酒。
阮贞回味着嘴里的滋味儿,看这年轻后生也顺眼多了,于是缓缓道:“军中饷银,每个人该发多少,是一早便确定的,后面嘛,再根据每个士兵的表现,由随军先生登记在册,汇总后交由兵部审理,该涨涨,该减减,李少卿曾是三军首领,这事儿,你应该也清楚。”
李迟意点点头,默认知晓。
阮贞继续道:“这名册到了我们兵部,但了解每一个士兵家中情况的,却是户部,所以我们整理名册后,再将名册交给户部的人,朝廷下发这部分军银时,也是直接下发到户部。然后再由兵部和户部,一同派了人,将这批银子,按照名册,分发到各州各县。”
“最后,才到士兵妻儿或是爹娘手中,若是家中无人的,这部分银子也会尽量分发至关系最亲的兄弟姊妹手里,若是实在找不到人认领,那便只能充了公,归入国库。”
李迟意问他:“那这么说,三军名册,现在在户部了?”
阮贞说:“按道理来说,这名册,应该已经随军银,分发到各州各县了。”
“如果是按名册下发军银,却有大部分士兵表示家中没有收到其响银,这说明,名册有问题。”李迟意点出了关键所在,一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贞。
阮贞被他的话噎住,名册是兵部整理的,此人莫非又怀疑到自己身上?顿时手里的酒就不香了,自己好心提醒一通,没成想竟是把自己给绕坑里了。
李迟意收回视线,道:“要么,就是举国州县的官衙都被人收买了,但这可能性极小,哪怕是裕王,也只是在京城一手通天,他还达不到可以控制大厉所有州府的能力。”他若有这本事,又何须忌惮太子呢。
阮贞扔了酒碗,气呼呼道:“那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在名册上动了手脚?”
李迟意收敛神色,不置可否。所以他今天才会带人来搜查,可是对比了随军名册,发现并没有问题。见阮贞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笑了笑,在他的碗中重新斟满了酒,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缓缓道:“老尚书,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对外只需说,我从你这儿”“老尚书,我可没这个意思,今日来,无非掩人耳目罢了,你对外只需说,”
“这么说,你真正怀疑的,是户部?”
李迟意点点头,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阮贞点点头,于是配合李迟意做了一出戏。
只见兵部门口,李迟意及庞武等人,被兵部士兵架着刀赶了出来。
庞武也拔了刀,不明白两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阮尚书就摔了酒碗,拿了长枪要杀李迟意。
兵部门口,两边剑拔弩张,李迟意铁青着脸,扬声道:“姓阮的,我敬你老,所以不与你动手,等我向皇上请了旨,定把兵部,乃至你阮府府邸,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你贪污军银的证据!”
阮贞老当益壮,不甘示弱地举了他的长枪,指着李迟意,回道:“一个毛头小儿,也胆敢欺负到你阮爷爷头上来了,我与皇上,那是过命的交情,你尽管去请旨,看皇上是顾及我与他的旧情罚了你,还是让你来搜查我!”说完他长枪震地,大喝一声,“滚!”
“老东西,你给我等着!”李迟意也放了狠话,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走了。
围观的百姓们吓得是纷纷让路,这事儿闹得很大,李少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兵部,一副不扳倒阮贞誓不罢休的气势。
第二日上朝,李迟意果真递了参阮贞的折子。在等圣意的几日里,他变得无所事事,今日逛窑子,改明儿便上了那戏楼听曲儿,偶尔去茶馆一坐一整天,把京城的戏园子和青楼是逛了个遍,今日竟是去了风月楼。//认为李迟意不过一个初生的牛犊,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见李迟意死盯着兵部不放,裕王放了心,又见其终日贪图享乐,得了圣宠不用上朝,整日带了人去风月之地鬼混,朝中对此已有不少怨言,才知道可能是自己太高看这小子了。
不过今天李迟意去了风月楼,倒是让裕王生出一股警觉。
这边李迟意前脚刚走,后脚老鸨子就叫来跑腿儿的小厮去给裕王递了消息。
裕王看起来似乎很紧张,“他去风月楼做什么?”
来人道:“找潘家小公子。”
“他找潘裕做什么?”
“不知道,反正那潘裕似乎是被吓破了胆儿,问他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青云想了想,在一旁出声道:“应该是为了杜若兰,此前这潘裕多次骚扰她。”
“对,对,”那小厮说,“老鸨子偷听到了,他们提起杜若兰,好像,是要为她讨什么公道。”
这么一说,倒也解释得通了。
裕王仍是心有不安,对那人道:“你去潘府,让潘石最近警醒点儿,李迟意最近在暗中追查军银贪污一案,保不齐,是冲着他来的。”
“是。”那人领命退下。
裕王近日对李青云都没什么好脸色,“你说太子绝对回不了京城,可他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你那好弟弟也当上了大理寺少卿,你就是这么办事的?”裕王看着李青云这张死人脸就来气,偏生他女儿就是对他死心塌地,挥挥手,不耐烦道,“自己去领家法,滚吧。”
李青云低着头没有说话,此番自己办事不利,裕王降罪于他,他倒是也没什么怨言,退下去领了几下藤条的抽打。
这下可把高柔心疼得不得了,这正和李青云心意,裕王对他越不好,高柔就越恨她这个爹。
“我爹也真是的,把你打得这么狠,明日还要去清池宫,你伤成这样子,还怎么去?”
他抓住她的手,“娘子别担心,这点疼为夫忍得住,过两天就大好了,你想出去散散心,无论怎么样,我也定会陪你去云山的。”
高柔被他哄得心里染了蜜一样甜,娇嗔道:“你是不是以前也这么哄她的?”
绕来绕去,仍是绕不开杜若兰,高柔知道,这个女人只要还存在,就一直是她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所以此次,她一定要去参加庆功宴不可。
听她又提起杜若兰,李青云面色一僵,不露声色地亲了亲她的指尖,低声道:“她哪儿配……”
宴春园。
杜若兰藏好了碾磨成粉的阴阳花,然后赶在李迟意回来前,让荣伯打开了她曾经住的那间屋子,又让人从库房里重新换上了一套床柜。
李迟意换上了大理寺少卿的官服,为了不让杜若兰闻到自己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儿,回去之前,还特地在大理寺府衙他的私房里洗了个澡。
可回来后,仍是不知道杜若兰生了什么气,看起来好像也没生气,对着下人是该笑笑,该乐乐,但就是不理她。任他怎么办,她都当他是个透明人似的不搭理。
待杜若兰走开后,他问庞文,“怎么回事?”
庞文也没忍住,差点翻了他一个白眼,但他哪敢,心想若是徐淮在,定是一个大白眼就翻给他看了。
“到底怎么回事?”李迟意头疼,真是一个两个的让人不省心。
“将军还好意思问呢,青天白日的,不再大理寺当值,竟带着我哥,跑去青楼,”庞文小声嘀咕,“我看了都生气,更别说嫂子了。”
前半句李迟意没什么在意,听到后半句,脸都吓白了,扬声问:“你说她也看见了?”
“对啊,嫂子不仅看见了,还站在那儿看了许久,”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迟意已经扔下他扭头走了。
对着紧闭的房门,里头烛火已经灭了,黑漆漆的,李迟意伸手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来来回回放了又抬,抬了又缩回去,刚想走人,门却突然从里被打开了。
“你大半夜不睡,杵在我门口做什么?”杜若兰看着他,“哦,看来是白日里睡够了,现在睡不着了,是吧?”
李迟意张了张嘴,被她的伶牙俐齿噎得哑口无言,他喉咙翻滚了两下,说:“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杜若兰拔声问他,“解释自己去青楼是为了办案子不成?”
……还真是。
李迟意想往里走,“啪——”的一声,门被她关上了,险些砸了他高挺的鼻梁骨。
他只能心里窝着火,摸着鼻梁,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独守空房,李迟意多少有些不习惯,躺在软床上,觉得还不如躺在硬榻上舒服,可枕头锦被间有杜若兰的香气,闻着让人安心,不知不觉竟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