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如同拨弦而出的肃杀琴音。七海建人的钝刃在空气中带起了一道利落的争鸣,水雾随着无刃的刀锋被切开一道明显的沟壑,在水汽纵深的结界内有些怪异的平常。
雾气散开了。
随着被劈开的那一道沟壑。
但动作者本人却并未有命中实物的手感,七海建人的刀僵在原地,诉说着事件的并未完结。
情况也的确如此。
水影散去又重新凝结。
没人知道七海建人的这一刀是否对水影造成了有效的伤害,只就声音来说,水影的声调并未染上任何与紧张有关的情愫,甚至还多出了些取笑的轻蔑。
“就这么一把破刀,你还指着它来破除我的结界?贸然行动的滋味可不好受吧!瞧瞧你,哟哟哟——可怜见的样子——”
血色的猩红为空气中淋上了些微铁锈的腥气,水影语调诡谲,为死寂的结界平添上几分莫测的不平。
七海建人好似没有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一般,模样淡然,道:“我不这么认为。”
他只回答了有关水影的第一个问题,对于此,七海建人的眼中划过一分不解:“只是我不理解。”
“如果说你的术式是操作水来折射光线使人对距离感和空间感产生偏差的话,那你究竟是怎样控制住我的行动的?”四周结了冰的水汽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七海建人发现了,这便是狐泽最初所说过的“镜”的空间。
可是如果只是这样,自己应该不至于被限制到如此地步。
究其根本,或许还是与狐泽最开始所未说出的第三种可能有关。
事已至此,水影也不再有隐瞒的必要。
他轻啧一声,语中全然没有被发现的不安,反倒是有股将情况完全掌握于胸自如:“啧,被你发现了吗?真可惜,明明我觉得你不知道才是更好。”
公开术式会增加术式的威力,基于七海建人本就无法逃脱的糟糕情况,有些时候不知道才是更好。
但水影可不顾这些,他悠悠然地将实情道出:“的确,只凭低温当然无法限制住你的行动。”
“但是谁告诉你我只能控制这些空气中的几乎难以觉察水蒸气了?”水影靠的近了些。
七海建人甚至能够感受到随着对方张口而脱出的湿热气体,只是与这份湿热不同的是,水影的所言阴冷可怖,像是吐着毒蛇的信子,每一语都使人的心坠入到更深的谷底。
它攀附上了七海建人的躯体。
水汽攀附上了七海建人的身体,每一个接触的点面都像是被冰刃所穿刺,带着针扎一般的刺痛,皮肤的感知力全然紊乱,本应该是感觉到刺骨的冷意,可七海建人此刻却由衷地觉察到一股几乎将要使人烧起来的炽热。
他的皮肤被水刃给一点点切割,轻而薄一刀一刃,比起真实造成的伤害,这更像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审讯。
千刀万剐。
感觉着皮肤一点点被人切开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受。
偏偏水影还不肯放过七海建人,它穿行于七海建人的身间,响起的语调像是立体环绕的声响:“你说——人体内含着百分之七十的水,如果这百分之七十的水不再受你本身的细胞躯体控制该如何呢?”
“你真的觉得自己无法动弹的理由是因为四周骤降的温度吗?”
“你真的以为自己的距离感和空间感的丧失是因为光线的折射吗?”
“你真的以为自己所见的一切就是所谓的真实吗?”
“感觉到寒冷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重度脱水的感觉不好受吧?自作聪明的感觉如何?你本有机会逃出去的,但是很可惜,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踏入了我的陷阱。”
“甚至于就连此刻,你都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吧?”
煽动着,水影的话煽动着七海建人的思绪。
从进入到这个结界开始到现在,他先是被关起来,又受“狐泽”所救,而此刻,他再一次被关了起来。
倘若所谓的被“救”是假的呢?
那是否所谓的真实就只有他现在体感的一切?
先前未觉察到的脱水的并发症在这一刻似乎突然反刍。七海建人的眼前开始一阵阵的发黑,就连刚才坚持站立的动作也几乎不稳,摇摇欲坠的将要脱落。
闭上眼睛意味着什么?
在这里,闭上眼睛意味着死亡。
“我说——竟然撒这样的谎,还敢把我当成谎言的谈资——你是活得太够了吧?”全然反派的发言在这一刻却变的无比亲切。
妖怪的声音突兀地在结界内响起,散漫的声调一扫结界中原本的冰冷压抑,使得整个界内的空气如同春日的晚阳,透出几分不可言明的暖色。
这个温暖大概只针对七海建人一人。
水影像是不敢置信一般,喃喃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可能!应该不可能有人可以识破我的结界才对!”
闻言,狐泽轻笑一声,而在此刻,她也终于能够说出那句她早已酝酿许久的台词。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没有使用镜花水月的错觉?”
比水雾更加高明,能够完全融入环境之中而不被察觉的属于滑头鬼的技法。在结界突兀生变的那刻狐泽就发动了这一术式。
镜中月,水中花。
连她的本真都无法捕捉,又怎能将术式作用于一个虚假的幻影?
真与假的界线从踏入结界的边界线开始就变得暧昧不清,自以为能将真假错乱的术师最后败在了真假难言的幻影之中。
七海建人在此刻可以说是十分清醒。
不光是因为妖怪的出现就意味着他可以获救,更多的是因为妖怪不知为何莫名脱口的中二气息十足的话语。
狐泽闲庭信步般从结界的角落踏出,在她原本所在的方位,那一停留在视网膜上的幻影逐渐消散,与之一同消逝的还有头顶结界的余光。
结界随着狐泽踏出的一步一步而散落,一股难闻的死水气味这才终算透出,在狐泽的身后,赫然跟着一个面貌俊秀,但此刻看上去状态有些萎靡的少年。
少年正是迹部景吾。
在他的时间概念中,自己自己被困在这里很久了,久到他几乎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
然而贵公子的尊严让他不能够允许自己在旁人面前露出疲态,故而面对前来救他的人,他也仍旧是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跟在其身后。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不在这名贵公子的认知范畴之内了。
狐泽于虚空中一抓,一道人形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手中,不得动作。
“刚才你不是还很精神嘛?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开口求饶的话我还能勉强留你一条活路哦。”
水影在被狐泽抓住的那一刻现出了他原本的身形,那是个模样十分不出挑的青年人。不长不短的头发,发尾有些偏干,微黄的脸上带着一点黑眼圈和可能熬夜留下的痘印,棉麻的衬衫塞了一小半在裤腰里,微微弯着的腰总给人一股并不十分挺拔的感觉,如果是在人群里见到他恐怕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然而此刻被狐泽抓在手上,只有他的眼神是惊人的明亮。
那不像是一个会在这样十分普通的人身上能够看到的眼神,非要说的话七海建人更加倾向于这是一个属于诅咒师的眼神。
尽管没有说明太多,但那种阴郁的带着一丝诡谲邪调的感觉不会有错。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可能有人可以识破我的结界的!”
狐泽轻挑眉头,不置可否道:“这么说也不错,你的结界术的确很高明。”
“或者说我应该用‘领域’来形容才更合适?”
“领域?”七海建人不解,而事实上狐泽的开口为的也就是延续刚才被人打断的话语。
打断人说话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没错,就是你们常听到的那个‘领域’,不过也有些区别啦,他的领域并没有像常规领域那样那么注重招式一击必杀的效果,所以在某个时段也是十分受欢迎的技法。”
“只不过后来因为修习结界术太麻烦,所以大多术师就放弃了这一技法,转攻收效更广的必杀领域。所以现在基本就没有什么术师还知道这种领域的存在了。”
“这就是我刚才想说的第三种结界术哦~利用结界构筑出利于自己发挥的空间,使得自己获得到主场优势,当然也还有另一个好处啦——就是领域不可逃脱的性质也会在这里生效。”
“不过这点刚才七海海也已经察觉到了吧?”
七海建人推了下眼镜,没有否认。
只是那后来水影的话语扰乱了他的想法,所以他对自己的这样一份猜测也并不算是多么有信心。
而这样的判断从狐泽口中说出就多了几分可信赖的程度。
四周的结界彻底消散,映入帘中的是久未打理的迹部庄园的模样。
刚才嗅到的臭味就是从这里传来,庄园正中的喷泉池中的死水此刻已传出一股刺鼻的臭气,那不像是水的味道,更像是某种混杂着尸体腐烂气味的腥臭。
养在园子里的玫瑰花枯萎了大半,而一边却又开的旺盛。
注视着眼前的这些场景,迹部景吾迟缓的神经才渐渐回笼。
“尽管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有一个委托要交给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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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