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次刺客潜入呈王府,差一点就杀死了呈王。
刺客是京郊外新出现的一伙流民。
这些人因家乡水患辗转来京,便在京郊外暂时落了脚。
男人白日进城,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女人和孩子就在窝棚里洗衣做饭。
这次是有人找到他们,给了很大一笔银子。
他们想着反正家乡是回不去了,不如干一票大的,然后离开大周,用这些银子安家。
这伙刺客的武功都不高,原本是不可能潜入呈王府的。
但偏巧,那天呈王府的膳食出了问题,许多侍卫告了假。
他们趁着夜色,几乎一路畅通无阻,摸到了呈王殿下的卧房里。
在即将得手之际,才被呈王的贴身太监拼死拦下。
那太监连中数刀,临死前拼命高喊,这才终于引来了侍卫护驾。
好在刺客胆小,听见侍卫的喊杀声便四散而逃,这才让呈王捡回了一条小命来。
呈王只有五岁,独自在宫外开府本就害怕,经此一事便病倒了。
皇后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才换回呈王暂时回宫小住的旨意,却也是大病了一场。
若这些都是张家使的苦肉计,那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呈王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可是根据林知夭先前提供的情报,加上已经抓获的两名刺客严刑拷打吼的结果,那给钱买凶的人的确就是这个林渊的车夫——林福。
而林福却在被抓的当晚,中毒死在了锦衣卫的诏狱里……
林福这一死,情报看似便断了。
但其实,又有很多线索可以抓。
就比如……林福是林家的家奴,张家又是他的旧主;
再比如……能在锦衣卫诏狱里杀人,这京城里没有几人可以做到。
可是张家真的会拿呈王殿下的命来冒险吗?
还是说……林渊与张家起了嫌隙,想要杀了呈王,断张家的后路?
无论如何,事关天家颜面,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即使皇帝陛下,并不喜欢呈王这个儿子。
“小黎子,这件事……你怎么看?”
秦砚皱了皱眉,仿佛是对皇帝的称呼有些不满。
“臣……亦有些看不懂。”
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做足了身为臣子该有的恭谦姿态。
然而皇帝却比他还要不满。
不是对秦砚的回答,而是对秦砚的恭谦。
他皱着眉挥了挥手,便有太监端着一套小巧的胡桌胡椅,摆在秦砚面前。
旋即热腾腾的饭菜便被端上了桌。
“小黎子啊,你这几年都不愿意和朕亲近了……”
皇帝的声音变得有些哀怨。
“是不是偶尔也该陪朕吃个饭?聊聊家常?”
秦砚站着未动,身体的紧绷显示出他的抗拒。
“陛下言重了,微臣不敢。”
他垂下头抱拳行礼,表情显得有些无奈。
“况且……臣已经吃过了。”
“顽固的小子……简直就和你爹一个样!”
皇帝没好气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扔,那筷子骨碌碌滑落在地上,将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吓得直接跪倒。
秦砚揉了揉额角,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这才恍然大悟,连滚带爬地捡回筷子,飞跑着出去拿另一双。
皇帝对秦砚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反而眼珠一转,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来。
“小黎子,你不是向来不用晚膳吗?怎地?打算养生了?”
秦砚一脸沉默。
皇帝仿佛却在这沉默中悟出了什么,双眼瞪得老大。
“朕知道了!你一定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怕人家嫌弃你身体不行!”
秦砚:……
秦砚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陛下,臣身体行得很,不用劳您费心!”
然而皇帝的思路却继续发散着,一点没有要收敛的迹象。
“所以,是哪家小娘子啊?哪天带过来,给朕过过眼!”
秦砚:……
您老人家最近这么闲吗?
是不是内阁几个老家伙看奏章太拼了,搞得您无事可做?
不过,一说到这个,秦砚倒是想起今日的目的来。
他表情微肃,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把皇帝吓了一跳。
秦砚气沉丹田,神色郑重。
“烦请陛下……为微臣赐婚!”
皇帝震惊得嘴巴半晌没合拢。
旋即,他伸手掏了掏耳朵。
“你……说什么?赐婚?谁要赐婚?给谁赐婚?”
秦砚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复又压下。
他抬头直视皇帝的目光,表情近乎冷淡。
“给微臣,与林大人之女赐婚。”
“不行!”
皇帝一把拍案而起,脸色涨红,显然是动了真怒。
“你要娶与张家有关系的女人,除非朕死!”
刚刚跑出去的小太监刚探出头,便被陛下的气势所涉,脸色煞白。
直到他看见秦砚平静的脸色,这才又蹭地把头缩了回去。
“说,是不是那个林……什么蕴的臭丫头,勾引你了?”
“没事,你尽管说,朕替你做主!”
秦砚面无表情,抬头淡淡瞥了盛怒的皇帝一眼,替他换了温茶。
皇帝霎时便没了脾气,只好又坐回到龙椅里。
“我说……小黎子啊,先前你不是还说,不灭了张家,誓不娶妻么……?”
“哎,这么些年,朕也觉着,当真是苦了你……”
“可是先前朕想将大公主许你,你不也是不愿意?”
“唉,过去的事了,这些不提也罢!”
“可是眼下……你若真想娶一个暖被窝……哦不,是主持家务的,朕也是高兴的。”
“毕竟你今年都25,老大不小了……”
“可是张家那个狼窝……养的全是一群野心勃勃的狼崽子。想想当年你父与我谋算亲政,有多不容易?我亲政十七年,张太后也死了这么多年,大周的半数兵权却依旧捏在他魏国公手里,后宫主位上坐着的,还是他张家女……”
皇帝叹口气,表情有些颓然。
“小黎子,你还年轻,有朕护着,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好日子。可若是这么跳进了张家的坑……”
“你看看林渊……当年红衣簪花,纵马游街的状元郎,如今呢?看起来倒比朕还要老些……”
“夹缝里生存不易呀!”
“小黎子你要三思啊!好男儿何患无妻?红颜祸水!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斜眼瞥向秦砚,见他依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不由大手一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罢了罢了!只要不是和张家有关系的,你想要娶谁便娶谁!就是宫里那几个吃闲饭的公主,朕今天也替你做主了。”
秦砚唇角抽了抽。
先不说除了已经嫁人的大公主外,那剩下的几位……还都没满十岁吧?
您老人家可真下得了手!
不过话说回来,那几位疏于管教,脾气可都差得很,您还是自己留着养老吧!
眼见皇帝打算继续絮叨,秦砚知道这样下去,今日还要没完没了。
遂赶紧出言打断了他。
“谁都行?您当真?”
皇帝的苦口婆心被噎了一下,旋即眼神发亮。
他以为自己终于将陷入情网的青年人给拉了回来,颇感欣慰。
不过他还是咳了一声,很严谨地加了几个条件。
“当真!只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你想要娶谁都行!”
然而下一秒,只见秦砚翘起唇角,眸中隐含着狡黠戏谑的幽光。
皇帝心里登时便咯噔一声,觉着要遭。
果然,只听秦砚缓缓道。
“林渊的外室女……林知夭!”
“外室女?林渊还有外室女?我怎么不知道?”
皇帝顿时火冒三丈,气得差点从龙椅上栽下来。
“林渊这个老匹夫!简直是士林之耻,士林之耻!”
他连说了两遍“士林之耻”,惹得秦砚唇角狂抽。
先前不还在同情人家老得太快?同为张家的女婿,觉得很有优越感?
如今……
哼,男人!
他心头无语,不由又继续补刀。
“林大人的外室您也记得,是昌裕十三年,您从西域带回来的胡女。臣记得,您当初好像也看上过一个,后来被太后给杀了……”
“胡女?朕赐他的?”
皇帝拍着大腿,更气了。
“既是朕赐的,为何养在外室?这林渊,简直……简直胆大包天,朕要治他的罪!”
“陛下,那些并不重要……”
秦砚无奈扶额,实在是被皇帝吵得有些头疼。
他还有许多公务,没时间站在这里瞎耗。
“君无戏言,您这便拟旨吧。臣还要借此与林家多走动,好好查我那老丈人。”
“混账东西!”
皇帝指着秦砚的鼻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是让你为了查案娶一个外室女,我又怎对得起……”
“陛下……”
秦砚忽地扬声打断。
“倒也不全是为了查案……”
他忽然笑了起来。
他想起林知夭灿若夏花的笑脸,她眨着眼睛,鼓着腮帮的模样,她替他摆饭的素手,以及她做的饭……
秦砚的眸中闪过一抹温柔。
“微臣……是真的想定下来了。”
这些年他为了报仇铆足了劲查张家,却始终无法撼动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秦砚也是人,他也会觉得累。
可若是能把那林知夭娶回家,也许……生活会有趣许多吧?
况且她都已经将他们的关系宣扬出去了,如今全指挥使司衙门都知道……
还有张冲那混账……若是有了皇帝赐婚,看谁还敢欺负她?
皇帝看着秦砚的表情,心里又哪有不明白的。
可是那毕竟是个外室女,还有胡人血统,又哪配得上他从小看着,智勇双全的小黎子?
罢了罢了,既然先前都答应了,这婚是不赐也得赐了。
只是婚期……
算了,先拖着!
年轻人嘛,没准他们处着处着,又不合适了呢?
“只是陛下……”
秦砚眯了眯眸子,表情恢复了平静。
“既然我是去林家查案的,这圣旨上的名字……”
“皇后娘娘到——”
御书房外,忽地传来小太监的喊声。
正是刚刚被秦砚解围的那一个。
还真是个机灵的!
秦砚与皇帝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旋即便转身告退,从后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