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景舒将账簿合上,道:“让他进来。”
“是。”
随后门“吱嘎”一声响,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
“少夫人,我家主子请您到后院阁楼一趟,说想邀请少夫人下完那盘棋,不知少夫人这会儿是否得空?”桑尘停在外间,弯着腰扬声道。
岑景舒看了看所剩不多的账簿,思索了片刻,权当放松一下了,于是道:“知道了,我随后就去。”
“是,那小的先行告退。”
岑景舒换了身能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的衣衫,又加了一件外袍,对着铜镜照了照。
她嗅了嗅身上,还好王延随素来不爱熏香,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味道,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对春喜道:“走吧。”
“主子,您最近很冷吗?要不要给您准备一个手炉?”春喜看了看她的装扮,有些疑惑道。
岑景舒拢了拢衣衫,大踏步向外走去,摇头道:“不用了。”
春喜连忙快步跟上。
她来到阁楼上时,一眼便瞧见了盘膝坐在棋盘前的崔怀鹤,他目光始终停留在棋盘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一瞬后,他似有所感,抬眼向她望过来,见来人是她,起身相迎,道:“长嫂,你来了。”
岑景舒轻轻点头回应,三两步便走到他对面,笑道:“怀鹤不必拘束,快坐下吧。”
“好。”崔怀鹤看她坐下了才跟着坐下,视线一下子便被她头上的桃花玉簪吸引,很快便错开目光,再次落到棋盘之上。
岑景舒观察了一会儿棋盘,觉得这盘棋实属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当时她和崔怀鹤心思都不在棋盘之上,谁也没有好好下。
这盘棋连残局都算不上,两三子足矣结束对局,又谈何继续?
崔怀鹤既然擅长下棋,自然清楚,那他找她来,必定还有别的事。
她随意落下一子,望向崔怀鹤,轻声道:“怀鹤,轮到你了。”
崔怀鹤同样随手落下一子,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棋盘半分,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
“年关将至,执潭听闻节后十日便是长嫂的生辰,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些什么好,左右不过些金银玉首饰,未免太过俗气。”
“恰好来了阁楼,想到还有一盘棋未与长嫂下完,想来长嫂应该是对棋感兴趣的,便准备了玲珑棋子赠予长嫂当作生辰贺礼。”
崔怀鹤话落便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落,棋子“哗啦”响了一阵表示抗议后再无声息,他随后从桑尘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搁到棋盘之上,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长嫂打开看看。”
岑景舒的关注点却不在玲珑棋子之上,而是在想崔怀鹤的那句“左右不过些金银玉首饰,未免太过俗气”,这人是猜到桃花簪子是旁人送的了吗?
他难道以为簪子是谢无咎送的?
男人之间奇怪的胜负欲吗?
她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不显,应道:“玲珑棋子乃是古时围棋大师鲁安先生唯一流传下来的棋子,意义非凡,赠予我岂非糟践了这么好的物件?还是你留着罢。”
“天下名士都在苦苦寻觅的玲珑棋子,原来在怀鹤这里。”
崔怀鹤伸出手搭在檀木盒上,又把盒子往前推了推,温声道:“长嫂过谦了,玲珑棋子与长嫂最是相配,长嫂不妨先打开看看?”
他话已至此,再推脱倒显得矫情了。
岑景舒看向那檀木盒,目光却被崔怀鹤放在上面的手勾走,深色的檀木盒衬得他的手指更加白皙,青玉手串和檀木相撞,更显古典肃穆,画面冲击力极强。
她眨了下眼,强迫自己忽视那双如画一般的手,接过檀木盒打开,道:“我也早闻玲珑棋子的珍贵,今日得以一见,还要多谢怀鹤了。”
“长嫂不必客气,生辰一年只一次,自然是要重视一些,贺礼也就马虎不得。”
岑景舒弯了弯唇角,仔细端详着檀木盒内的玲珑棋子,木盒中间有块隔板,将白子和黑子分离开,棋子光滑细腻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她不是很懂行,但也能一眼看出绝非凡品。
片刻后,她合上檀木盒,道:“谢谢怀鹤,这份生辰礼我很喜欢。”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还不知怀鹤的生辰是何时,这等私密的问题不好过问旁人,可我收了你的生辰礼,又作为你的嫂嫂,合该在你生辰时备上一份厚礼。”
“三月二十七。”
崔怀鹤眼底笑意加深,道:“长嫂无需费心备礼,只要是长嫂送的,执潭都会好好珍藏。”
“那怎么行?总归日子还长,暂且先不讨论这个了,这有上好的玲珑棋子,不妨再来下几盘棋如何?”岑景舒琢磨不透他此言何意,干脆回归到两人最初的来意之上。
“恭敬不如从命,长嫂先请。”
这一下便是几个时辰,还是春喜和桑尘燃烛灯的动静将岑景舒唤回了神。
她又盯着棋盘看了良久,叹了口气笑着道:“怀鹤果真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这局是你赢了。”
“长嫂过誉了,现下时辰不早了,日后有机会再来请教长嫂。”
岑景舒又看了一眼棋盘,暗自在心中回想是从哪一步开始露出了破绽。起先她还不忘端着不擅棋艺的架子,后来越下越入迷,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较真起来,打得难舍难分。
崔怀鹤布棋和他的行事风格相差无几,润物细无声地将对方包围,全方位渗透对方生活的各个角落,让对方不自觉跟着他预料之中的轨迹行动,最后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始终未曾出面,依旧是那个温润玉如的谦谦君子,杀人于无形,没人会知道他做过什么。
她的棋子被黑子吃得死死的,已是回天乏术。
“那便等日后再来。”
春喜将玲珑棋子收回檀木盒,而后抱在怀中,附在自家主子耳边轻声催促道:“主子,快些回去用晚膳吧,不然您又该不舒服了。”
岑景舒点点头,跟崔怀鹤又客套了两句这才离开,确实也有些饿了,便加快步子回到了踏雪阁内。
可真到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呈到她跟前时,她却忽然又没了胃口,饥饿感一扫而空,只草草用了几口裹腹便将吃食都撤了下去。
沐浴时她特意看了看身上的痕迹,发现已经淡去许多,但还是有些明显,她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因为她实在不喜欢穿领子太高的衣衫。
她最后怀着对谢无咎浓烈的杀意沉沉睡去。
次日。
天还未亮。
“主子主子!您快醒醒!”
岑景舒翻了个身,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试图忽略掉屋外春喜的轻声呼喊。
“主子,夏意姐姐回来了,说是查到了那人的身份,事关重大,夏意姐姐说务必要现在告知您,主子快醒醒。”
岑景舒一下子清醒了,哑声应道:“我知道了,让夏意去书房,我稍后便去。”
“是。”
她利落地翻身下榻,随手挽了挽头发,迅速洗漱更衣完后一阵风似的飞去了书房。
夏意眼下乌青堪比墨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不少,但她的神色依旧很冷,甚至因为状态不佳周身的气场更加生人勿近。
“辛苦你了,夏意。”岑景舒有些心疼地拉住夏意的手,道:“明日开始给你放十日的假,你好好休息一下。”
随后她正色道:“那人查出来是什么身份了?”
“是。”夏意点了点头,沉声道:“他是北巫王室羽森柴达部族的三皇子,羽森卓光。”
岑景舒眸光微沉,北巫王储之争十分激烈,传闻这三皇子羽森卓光是个文武皆一窍不通的废物,空长了一身威猛身躯和好皮囊,注定与王位无缘。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大盛的南天楼?
南天楼是谢无咎的产业,那谢无咎知情吗?
谢无咎如果知情,那她把人带走的事情必然瞒不过去。
他想干什么?
她按下千丝万缕的头绪,对夏意道:“传信给闻绝柳,让她盯紧羽森卓光,亲自将人送到那处别院。”
“春喜,你戴着我的玉佩,去西街为我置办一些首饰,回来路过谢府时走慢一些,务必要让守卫看到你的脸。”
二人不敢怠慢,齐声应是。
岑景舒长舒口气,彻底睡不着了,随便用了些早膳,准备去给大夫人请安。
书琴却先一步到来,行了一礼后道:“少夫人,那位江南神医来了,如今正在主子的院中,还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岑景舒听到神医心尖一颤,顿时觉得舌根处苦涩无比,最近事情太多,把这件事给略了过去,或者说是她刻意不想去面对,所以下意识选择了忽略。
她强撑着笑意,道:“既然是神医来了,那便快走吧。”
岑景舒和书琴一前一后走着,许是书琴看出她心情不太好,便为她绘声绘色地讲了些崔怀松幼时的窘事来逗她开心。
她虽说对崔怀松不感兴趣,但书琴讲得太过精彩,加上崔怀松幼时捅的篓子大多都是些不打紧却十分丢脸的事,不过片刻她便被逗得眉开眼笑。
忽然,一声尖利的嚎叫自不远处传来。
“你们放开我!啊——”
“我家主子小产了,我要见大夫人!放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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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