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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袍 第52章 千秋岁

作者:开开open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0 18:41:45 来源:文学城

尚吉每月入宫,都感觉皇帝有些不同。

从上次病愈至今,虽然看起来气色好了些,脸色也红润起来,但他的眼神和讲话的语气都跟从前不一样了。岁月的雕琢使他的眼皮下垂,那双眼睛就像日照下平静的小溪,毫无波澜,失去从前那份深沉和壮阔。

*

入夜,天气燥热。

皇帝将许多奏折传到东宫,因为他的身体已不能支撑他处理太多的国事。

他离开御书房,一个人躺在寝殿中。

这些日子他总脸红发热,夜里不是咳醒,就是咳得睡不着。在手帕上看到咳出的血的那天,他终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该尽早立下诏书。

躺在床上,虽然依旧胸闷得厉害、难以入眠,但今天吃过药后感觉呼吸通畅了一些,思想也久违地清晰起来。

他一向睡得不太好,即使奏折批到丑时再去睡觉,也要躺一个时辰才得以入梦,但只睡两三个时辰便醒。

他是个很能忍受疼痛的人,不管是被打骂,还是战场上被刀□□伤,亦或是箭矢没入手臂,剜肉上药的时候,他都没有哼过一声。

就像从前在后宫中不被重视,那些馊掉的饭菜、寒冬里差点要了他命的湿木炭,冷言冷语、不受重视,他都可以忍耐,一声不吭,二十年来忍辱负重、默默无闻。

他一直相信人生如蜡炬、如流火,唯有靠着肉身和意志的燃烧,才能出现每个达成志向的瞬间。为此,他可以蛰伏十数年,做一个无人在意的落魄皇子,在脑海中描摹他的宏图伟业。

与皇后的相遇,是人生中第一个没有防备和谋划的意料之外。

和家族决裂,是皇后出身将军之家,大启却没有外戚掌握兵权的原因。她是前朝骠骑将军的女儿,赤色的坐骑安了火红的马冠,笑声放肆张扬。父亲韦自诚、兄长韦子康皆坚决维护梁朝统治,甘被外戚政权操弄,韦信芳深感其迂腐,退了与高良侯雷州卢氏一族的婚事,三番四次劝说,最终家人和她断绝了关系。

她来找陈策的时候说了这段经历,陈策心中感叹,不知如何安慰,她却摇头淡淡说,已是过往,我的今后,跟韦家再也无关了。

她抬头看他,清澈又坚定的眼眸如耀阳之于暗夜。

多年的经历使他不屑于他人的阿谀奉承,不在乎短暂的忠诚,所思一切只关乎利益和利用。可他竟是对方愿意舍弃一切、托付终生,坚信能领导天下的明君。

跟尚榆的相遇,是第二次意料之外。

陈策知道自己是个深沉又苦大仇深的形象,他不像尚榆那样爱开玩笑,也不像陈麓那样豪迈爽朗,总有人说他阴晴不定、城府深重。

在皇室后裔、乱世群雄之中,他凭什么脱颖而出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唯有朝那个远大目标奋勇向前,不要回头,也无暇犹豫。二十八岁,前梁武帝已手握中原要塞兵权,旸帝已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景帝开启盛世之治……而他的二十八岁,历经十年宫廷斗争、十年沙场征伐,却仍然孤军奋战、饱受质疑、前功尽弃。

也正是二十八岁那年,他在祁连山下遇见尚榆,那个比他小五岁的年轻人和他意气相投,遂与他结盟。次年年底,他手下军队达两万人。在殷家的倾力相助下,陈家军粮草充足,实力愈发强劲,士气势不可挡。第三年春至第五年秋,他麾下将领茁壮成长,四大军所向披靡。第六年,大启建朝。

一切顺利得仿佛凝滞的泉水突然冲破阻碍激流勇进,诚如古人云,老天必要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后,才能降其大任。

他的宏图大志在祁连山脉下某个不知名的山崖边,开始被命运的洪流推动成形。尚榆对他来说,是命运赐予的臂膀和战友,是他夺权险路里唯一能交出后背的人。

所以,那天决定让他出征北境也是如此,他坚信尚榆会一丝不苟执行好旨意,就像从前无数次。

大将军太过保守,只守不攻,皇帝有意让太子出征,以胜赤狄,但丞相认为太过危险,愿去讲和,无法讲和时再与对方交战。皇帝并不同意,尚榆却说道:“年轻的太子征战在外而臣守于关中,这要让史官如何写臣?”他这才妥协了。

那个已过世的丞相,在出征前这么说——臣眼中的陛下从未不自信、不可靠,在这乱世只有一人能称雄,他知道自己会成为那个人。他沉思;他为想出制敌之法而抚掌大笑;他与守夜士兵轮岗;他为百姓的性命在辽南之战弃了两城;他常望向远方。

他是他的伯乐,是他仰望和决意追随的人。

陈策思及此不禁感叹:丞相之死,到底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还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每每收到弹劾丞相的奏议文,他基本都会驳回。他信任尚榆,也问他为何不自己反驳一二,尚榆却哈哈大笑说:“正是要给陛下过目,臣光明磊落,从无异心,也无劣迹。”

——朕当然相信你。可是君臣,本就无法终生互相信任,君臣的一生就是注定相互怀疑、棋逢对手的。他们说你有、可以让你有、不愿意你没有。

所以你也一直知道,丞相除了做皇帝的左膀右臂,也需要平衡世家大族、官员派别之斗。因此,这职位的人选,是一个单打独斗的势力还是不勾结任何士族的田舍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唯一的靠山只能是皇帝。

这么多年来安逸的帝王生活,陈策的伪装已经很完美了,令他总恍惚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光明磊落、慷慨仗义、与人肝胆相照的领袖。直到此刻他才想起,皇位下,有许多人拼命托举着;而皇位上的他,抬头仰望那方明镜,从来看不到自己,只能看到身下的人。

*

六月,先帝的离世就像盛夏闷夜里的倾盆大雨,早有预兆,又猝不及防。

太子被传至德宣殿,呆了许久,从三更到五更,才静静走出。

先帝逝世,举国悲恸。

先帝庙号太祖,谥号孝成皇帝,遗诏立太子陈启为帝,死后薄葬于白马山松晖陵,丧礼从简,除身着一件金缕玉衣外无需任何金银玉器,按礼制举国守孝三年改为三天,将来方太后和韦皇后死后同葬于松晖陵南北两侧。

他离世前数月,尚吉早已有所感觉。不是说变老了、变瘦了、嘴唇发白、脸色发青这些,而是相貌的变化,变得不像她从前认识的人了。

先帝逝世对于她来说也没那么突然,仿佛早已提前知晓,只是不知道在哪天。

在他说要收并华鸾香府、同意寻长生方时,他在她心中就死了。从前沙场上运筹帷幄、泰然自若的皇帝死了,不被势力勾结所挟制的皇帝死了,让百姓离开战乱得以安居乐业的皇帝死了,不拘一格、任用人才的皇帝也死了。

现在不过是他的肉身再死一次。

而更奇怪的是,在他离世后,她才又感觉从前的他活过来了,不管是离世前一个月并未再召见修善真人,还是遗诏里薄葬之类的旨意。

原来有的人是先死了之后,才又活过来的。

作为在都城中的荣昌乡主,名义上的“皇家子女”的身份,她在松晖陵参与了葬礼。

看着棺椁盖上时,她轻声说道:“皇帝伯伯,好好休息吧。”

新帝即位礼在第三天。

穿着吉服的文武百官在未央宫正殿前下跪,三公九卿、丞相、大将军,皆在前列,恭敬地仰望着新帝。

新帝的身侧是王皇后,身后是韦太后,太皇太后身体不适,在长乐宫休养。

尚吉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十二道旒的冠冕挡在新帝的脸前,她看不清楚那高高在上的宫殿主人的表情。

从今天起,他正式即位成为一国之君。

从今天起,她就不再称他为“太子”、“殿下”或是“陈启”,而是“陛下”。

那时看着他的身影,她才发现那个身躯原来已经可以承受住隆重的服冠,她突然有个感觉,才二十二岁的他,今后永远不会在她面前没仪态地哈哈大笑了。

那时候的陈启好像比十八岁时的尚吉还要不安。

她知道,是从那年开始,他变得沉默,用尽全力去成为一个合格的、威严的帝王。

*

陈启不是那种犹豫不决的人,先皇死后,他登基以来,做事更是大刀阔斧,提拔任免了好些官员,朝中一时有感于新帝的威严,各势力暂时都不敢妄动。

过了将近一个月,尚吉才得以面见陛下,与他谈话。

谈了一会儿朝中动向,她突然想起:“修善真人呢?”最近太忙,她都快忘了此人。

“感念先帝恩泽,愧于未能寻到长生之方,已随先帝去了。”

“是你吗?还是有人在宫里对他下手?”

“多半是荣基,当晚就没了。”陈启轻描淡写地回答。

尚吉料想这修善真人身上没有什么太多秘密,死了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荣基在打什么主意。

“……陛下觉得,先帝之死,与荣基有没有关系?”

“不能断言,荣基没做过太显眼的错事,是否与他有关还要继续追查,但若真是他所为,他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陈启将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扔,“没有旁人,我们依旧像从前那样互称即可。”

“好。我还听说一件事,你要降罪太医令?”傅太医前些日子到访提及此事,自责中不免担忧,尚吉也不想他因此获罪。

“你认为太医并无过错吗?”陈启轻靠椅背,闭目养神。

“所有太医已然尽力,为什么要这样做?”

“已然尽力,说明能力不足,最多减轻责罚、小惩大诫。你学过医,若你有疑虑,看过他们的方子便知,为求无过,只开补药。”陈启睁开眼,“华鸾香府已经回到你们手中,不再受制于荣基等人,这些日子所献香料你也查过,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华鸾香府没有过错、全身而退,其他的,我已有决断。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贸然降下大罪,但斥责与降职必不可少。”

听了他的话,尚吉沉默片刻。

父亲,从前先帝还与你奔走乡野时,对你也一定充满信任;但在他成为皇帝后,你们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了,在意见相左时,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先帝曾斥责常太傅而使得太傅自缢,后又接连降职数位进谏大臣,我并非在谈太医是对是错,我只希望你的奖罚更加谨慎。”

陈启建议她去博贤堂的那天,临走前她问,常太傅的葬礼,你会去吗?陈启点头说,太傅是我的老师。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太傅虽然年纪大了,但皇帝却因为他痛斥寻仙炼丹而批评他老糊涂了,将他撤职。太傅无法承受此等屈辱,用一尺白绫于家中自尽,以表忠诚。

尚吉提及的正是此事,她从没想过刻意以温和的方式提醒君主,她不怕与九五之尊横眉冷对,怕的是谏路不通、君王不听。

陈启也并未生气,他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并非我个人意气,这是我与丞相、内朝商议的结果。”

所谓内朝,是决策机构,与皇帝共同商议政事,里面的人皆是亲信或近臣,例如陈灼、府峥嵘,东宫时就陪着他的臣子,中常侍,还有一位王家的人,王琬的二伯——王家不入仕的祖训自王琬开始被打破,尚吉不知道她面对宗族长老、叔伯兄弟时抱着怎样的心情,但终究她是说服了他们。

“你与内朝,商议好了。”总之,尚吉不在此列。

“虽然你不属于内朝机构,但你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丞相的职责是统管外朝官员,执行每一个内朝的决策。虽然你现在还不是丞相,但你已经有执行之权。”

“那么我以什么身份,行使什么样的权力呢?”

“我会草拟一份诏令,确立一个新的机构。”

尚吉不语。内朝将会是都城、朝廷的权力中心,按照陈启的计划,她会成为执行领袖,却也将失去决策权。

她若尚不足以参与商议政事,又怎么执行政令、做服众的首领,如同一个没有打过仗的将军,无法做全军的统帅。尚吉发觉自己留在宫中的意义已不大。

“陛下的想法固然很好。但我认为此刻还不适宜。”她看了一眼窗外,此刻天色阴沉,看起来暴雨将至,需要早些回去了,“我想去都城之外的州城待一段时间。”

陈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宫里还需要你。”

“这并非我一时意气。眼下有很多大臣可以辅佐陛下,内朝可以,新提拔的大臣们也可以,我很放心。臣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此刻正是时候。”

陈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他叹口气,吐出一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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