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皇上传召,司九州这次倒没有拖延,利落穿好官服,带上祈笙骑上马就前往宫中。
别误会,她对帮度清光做个听话的臣子没有兴趣。
不过这次传召想必和她潜入宫刺杀一事有关,太后那派老贼们应当会在场。
祈笙在自家大人侧方行着,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冷笑。
欸?
跟随大人这么多年,他从没听大人笑得这么恐怖过啊!
祈笙不自觉地,像遇见猛兽的小型动物一般,寒毛倒立起来。
他转头看去,试图找到那冷笑声发出的源头,可无论怎么仔细端详,面前都还是一张面无表情又风光霁月的脸。
他摸摸脑袋,难道最近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两人骑至宫门下马,在宫道上还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个衣着富贵的男子。
这人走路摇头晃脑,身上的金玉挂饰发出铛啷的声响。
司九州刚要路过他。
“度大人——”
一道声线被刻意拖长,显出十分阴阳怪气来。
司九州脚下没停地往前走。
“度清光!!”这次那人急得没再掐尖嗓子,大声气急败坏喊道。
好吵。
这人谁啊?
司九州不耐地看他一眼。
摒除对方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华丽配饰,她眼尖地捕捉到一个绸缎面的香囊,正随着对方的动作左右晃动。
上面绣了一个“赵”字。
太后的娘家姓。
司九州眯起眼,这才正视对方的面孔。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长相浓眉大眼,端得一副贵族子弟的傲气。
说起来,大盛朝如今的局势纷乱,朝堂内,小皇帝才刚满十三岁,太后早些年扶其上位,实则在背后垂帘听政,掌管大权。
赵家多数人都被安排了一官半职,瓜分朝堂势力。
这位……
司九州在脑内过了一圈,找出了他的名字。
赵瑾,赵家新一辈的嫡子,近日赵家为了给其铺路,又想巩固对皇帝的控制,似乎将其安排在了玄影卫中。
见司九州停下脚步,赵瑾自觉引起注意,自顾自开起了嘲讽。
“听闻度大人昨夜接了命令要缉拿司九州那反贼,结果不仅铩羽而归,还受了不小的伤呢。”
他眼珠转转,目光有意地落在她肩上。
对赵瑾而言,身后靠着赵家,度清光不过是赵家控制的傀儡皇帝的走狗,虽是他名义上的上级,可他从不服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损他的机会。
谁料面前人像没感受到他讥讽似的,平静地点点头:
“的确,司九州实力卓绝,我不如她。”
……什么啊?一副假模假样。
没收到预料中的效果,赵瑾随即更加努力扇火:
“我倒不知原来度大人这么认可反贼的实力,度大人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哦,对了,听说那反贼原先和大人是同门,难道大人起恻隐之心才故意放走她?还是说……”
他突然挑起一个邪邪的笑容,“京中盛传司九州虽凶狠,但也不失为一个有些姿色的美人儿,若能一睹她的身段……”
“铛——”
话没说完,一股猛烈的剑气卷来,赵瑾本能后退两步,站不稳跌倒在地。
他身上的玉环玉珏叮铃咣啷撞在地上,碎成两半。
他刚抬头要破口大骂,一柄刀刃架上他的脖子。
司九州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墨般的瞳仁中尽是藐视之意。
赵瑾恼怒之余,被她的气势吓到了。
“你,你敢!”他吞吞口水。
“哦?”
司九州浅笑一下。
这冰山脸的融化将赵瑾迷得眩晕了一瞬,回过神来时,薄薄的刃尖已经挑破了他的皮肤,他感到颈上一丝冰冷的痛楚,随后有温的液体流出来。
“你!”
他没料到今天在宫中度清光敢对他下手。
以往他也经常挑衅,但度清光听完他的话后并无什么反应。他对他嗤之以鼻,觉得这胆小鬼是怕了他赵家势力。
“大,大人……”祈笙也有些被司九州的行为惊到。
虽说这赵瑾是废物搅事精一个,但大人向来冷静自持,不会和他多作纠缠。
难道……
祈笙思索着,往日赵瑾只是寻大人的麻烦,大人不为所动,但今日一对司师姐出言不逊,大人便控制不住脾气。
难道大人对司师姐有刻意维护之心!
可是……如今二人水火不容,大人只能压抑自己的感情,想必很难吧……
在度清光不知道的地方,祈笙对他的看法缓缓发生了变化。
几人离宫门处不远,司九州这么一拔刀,已经有侍卫前来看发生了什么。
司九州本也不想闹得太大,她还要留着度清光的身份,好方便她做事。
她将刀收回,转身就要走。
身后赵瑾咬牙切齿:“度清光,你今日伤我,日后是要付出代价的!”
司九州道:“三日后午时有空么?”
“什,什么?”赵瑾不知是自己听错,还是对方说错。
他,在约他?
“三日后,午时,练兵场,欢迎你来让我付出代价。”
司九州淡淡道,“你不想靠真本事打赢我吗?赵家名门世家,想是不会以地位欺人吧。”
她侧过脸,逆光之下,显出线条分明而有肃杀之气的剪影来。
赵瑾一时被迷惑:“……当然不会!打就打!”
待守宫门的卫兵将他扶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
司九州已经领着祈笙走远了。
不,不是,度清光是不是会下蛊啊?
赵瑾气得,胸口忽地涌上一股令他作呕的血腥味儿。
摆平了小插曲,司九州走向议事书房。
门前宦官通传后让她进去。
殿内,少年皇帝穿着龙袍,端坐在桌前,左边一坐一站两个宦官,右边则是一个身着文官官袍的男子。
那坐着的宦官五官尖锐,姿态随意,正拿一把精巧的扇子在手中把玩。一旁站立姿态的则恭敬许多,面相极瘦,似脱相了一般。
两人一起颇有几分阴湿水鬼的气质。
司九州快速扫视一眼,移开视线。
内卫署的人。
一个坐着的冷慎行,内卫署的一把手,另一个是傅广,受内卫署管理,玄影卫名义上的监察。
内卫署是如今宫内大势的机关,太后掌权以来亲设,由能武的受信赖的宦官组成。
而玄影卫直属皇帝,是前朝流传下来,平民中选拔出来的武功高手。
傅广一个宦官来做玄影卫的监察,凡有点脑子的都看得出,是太后有意派来监视玄影卫,或者说,监视皇帝动向的。
处处受制,真不知道度清光在这有什么好待的。
为名?看起来常背黑锅还差不多。
为利?他那府邸实在看不出金银财宝都存哪儿去了。
司九州又转向另一边文官衣袍的中年男子。
丞相安明镜。
自从太后掌兵权以来,文官一派都不是很有话语权了。安家因是京都旧贵,根基较深,勉强还能插上几句话,但也并不受到重用。
不知他今日在此做什么?
没来得及深想,傅广已经开口叫她:
“度指挥使——见到皇上还不速速行礼?”
原来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司九州:“臣受了内伤,腿脚无力,无法行礼。”
祈笙行了一半的礼卡在半空中。
大人说什么?
那个骑马比他还快,刚刚还单方面殴打小杂碎的大人,说腿脚无力?
在场五人的目光都望向司九州。
司九州任他们打量。
她肩上带伤,因刚拔刀动了内力,此时血迹缓缓从肩上布料浸透出来,倒真有几分伤病模样,一时间竟也没人敢断定她话是真是假。
“咳,”还是皇帝轻咳一声打破了静默,“既然度卿家身子有碍,那就免礼吧。”
“是——谢皇上。”
傅广面色不虞:“听闻度指挥使昨夜让幽篁里的反贼逃脱,可谓办事不力。今日又不及时回报复命,可谓作风散漫。”
他转向上位:“如今朝中人心不齐,皇上是否应该小惩大诫,以正朝堂之风?”
啧,这么快就忍不住参她一本了。
司九州:“傅监察言之有理,臣认罪。”
大人不要啊!!
祈笙脑袋嗡嗡的。
傅广也没预料她如此爽快,顿了一下:“既然,既然度指挥使认罪……”
“可是皇上,”司九州打断,“臣认为傅监察也有罪。”
“子女不教,父母之过;下属不力,长官之错。臣恳请皇上治傅监察治下不力之罪!”
“你……”
傅广气急刚要说话,“唰——”一声,身前一直未发一言的冷慎行猛地收了扇子。
他手指尖戴了金色的甲套,现下春夏的温暖时节里,骨节仍泛着青紫色的冷意。
傅广一惊,低下头没再出声。
气氛一时降至冰点。
司九州虽叫嚷着让皇上定夺,但心中有数,傀儡皇帝有名无权,决断此事的另有其人。
冷慎行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沙哑,像磨刀的砂纸,却又语调阴柔,似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度指挥使好巧的一张嘴。”
他眼神懒懒地看向傅广:
“傅广,你可认罪认罚?”
傅广腿一软跪下,不敢说不。
“好,今日念在傅监察和度指挥使知错认罚,暂且不处置二位。幽篁里反贼异动频繁,二位可要尽快以戴罪之身立功,莫辜负了本督公——的,信,任。”
最后几个字咬音很重,像似有若无的威胁。
傅广忙称谢恩。
司九州若无其事地退了下去。
冷慎行盯着她的背影,捏紧了扇子。
“啊——”
他一脚踩上傅广撑在地上的手,傅广不禁发出一声痛呼,又在意识到什么之后咬牙坚持。
两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滴下来。
“管好你的狗。”
冷慎行声音冰冷。
“……是。”傅广的声音颤抖着。
冷慎行欣赏了一下眼前人的惨状,才提脚离开。
傅广低着头,眼中充满了恨意。
他用另一只手撑起身体,因为跪得久了,腿有些麻木。回到玄影卫的驻地时,“度清光”竟已经在那里等他。
呵,现在想求饶可晚了。